99年6月14日國文補充閱讀──藉劉克襄閱讀大自然

劉克襄長年從事文學創作、自然觀察、古道探勘、台灣歷史鑽研和旅行。是詩人、散文家、小說家,也是自然觀察者、臺灣史旅行研究者。

劉克襄年輕時候,就以鳥類生態作為散文題材,開啟了台灣自然寫作的風氣,由於他對鳥類觀察入微,書寫細膩,還被戲稱為「鳥作家」。從鳥類生態作為出發點,劉克襄把散文的寫作題材擴充到其他自然領域。在多年的散文創作過程裡,他不斷嘗試各種自然寫作文體和題材的試驗,大到地理文史的論述,小至昆蟲花草的研究,他都曾經用心著墨。近年來,他的散文創作主題以生態旅遊,古道探查和社區營造為主。

(以上文字摘自「台灣文學作家系列」http://www.rti.org.tw/ajax/recommend/Literator_content.aspx?id=32 )

 

1.劉克襄答客問/大自然教給我的事  

2.橄欖樹的啟示   劉克襄

3.台灣最美麗的火車路線    劉克襄

 

1.劉克襄答客問/大自然教給我的事       2010/06/13        聯合報

自然觀察教我的最重要一堂課,就是很容易因餖飣小事而感動和滿足。走進大自然,因為周遭都是想要追探的動植物,我好像一個全世界最富有的人,進入琳琅滿目的購物天堂,快樂得不知所以,很少感到孤單……

寫作、旅行二合一,真的很酷?

寫作、旅行二合一,看起來是一件很棒很酷很美滿的事,但目的性過強或不以純粹放鬆為目的「出遊」,會否減損旅行的愉悅?您是否有過不快樂也無太多成就感的旅行經驗呢(韋瑋)

韋瑋:

不瞞你說,我真的很狂野。

年輕時,出外旅行,通常會攜帶山刀、望遠鏡、相機、畫簿和筆記本之類配備,幾乎樣樣俱全。雖然多數走的地方是本島的鄉鎮和山林,但旅行心境,很接近十九世紀博物學者深入異地那般充滿探險的樂趣,崇拜的也都是這類勇於奔赴異地的人物。

你何妨想像,年輕的華勒土在馬來半島忙碌調查,蒐集物種,縱使得了熱病,還奮不顧身起床,硬撐著羸弱之身,書寫探查日記的堅定毅力。有陣子,我在外地旅行,也有這樣狂熱的心志。經常仗勢著自己年輕力壯,半夜三、四點醒來,取出白天採集的物種,就著簡單的桌椅,或伴隨自己的旅行箱,趕著繪圖和記錄。

我總是擔心,等一下天亮了,又要有新的旅行和工作,昨天的事情如果現在不完成,這一耽擱了,萬一植物枯萎,或者其他繁複事情雜沓而來,可能就提不起追補工作的興致了。

因為習慣這樣的旅行,也當成生活必定的一部分,我自是甘之如飴,一點也不覺得辛苦。但這是年輕時的狂狷,年紀稍長,看事情就輕淡了。背包裡除了手掌可握的數位相機和筆記本,好像什麼都可以割捨。

我很少陷入創作的瓶頸和困境。遇到生命的低潮,都會試著轉換工作類別平衡自己,或創作或繪圖或爬山。晚近偏喜選擇火車旅行,多半也是想要避開不快樂的狀態。見識多了後,人生風景自有輪迴,我心既定,那旅行再如何逆境,似乎都能抱持著愉悅的情懷。

您的太太朱惠菁也是一位自然生態觀察寫作者,很好奇您的踏查文學之旅,夫人是否扮演了一些角色?一個人踏查與三兩夥伴一同有何差別?(八卦兔)

八卦兔:

啊,我是很幸運的人。

內人在研究所時主修自然資源的相關學科,過去也常在台灣山區從事野生哺乳類調查,因而也撰寫過不少自然觀察的報導。早年一個人在鄉野踏查委實孤單。結婚後,我們常結伴在各地旅行,不時切磋自然生態的觀察經驗,或討論社區的環保議題。縱使一人外出,透過網路等工具,隨時都可相互連繫。如果沒有她在旁輔助,我委實無法家庭和野外生活兼顧,進而全心於專業寫作。

假如不再書寫自然了?

克襄把拔您好:

想偷偷請問一件事,如果有一天您不想再書寫與自然生態有關的故事了(水果跟鐵路也算),您最想寫的是哪種題材呢?

另,您覺得散文最重要的特質是什麼呢?也就是會讓您覺得迷人的地方,題材、風格、語言,還是…… 98%的平庸少女小風)

小風:

如果不寫自然相關的題材,我感覺好像翅膀斷掉了。很懷疑,自己是否還有寫作的動力。大概會很快就蒼老,很快就離開地球了。

自然已經內化為我生活重要的一部分了,就算臨老寫愛情為主題的小說,場景大概也會牽扯到森林海岸吧!但這樣命定式的內容,恐怕會被恥笑,還是不要冒險。

年輕時因為喜歡寫詩,以詩詮釋世界的可能,於是什麼語言、風格和題材都很在乎的,但寫個十來年後,發現以散文和小說書寫似乎更能詮釋意圖,不知不覺中,便擴大了關懷的視野和高度,我會不時思考這類書寫在文學和自然觀察的深層意義,進而愈來愈在乎自然的虛實內涵,以及如何跟生活價值展開更實體的對話。

現在對文字的敏感並沒有薄弱,但愈來愈像平常進食,偏好少鹹少甜。若能用最淺顯簡潔的文字表達,我都會試著棄繁從簡。這可能跟自己經常接觸鄉野老嫗老漢有關。我極愛跟他們聊天,他們沒什麼詞彙,但有時隨口三兩句,總能講出人生道理。我希望自己能用他們聽得懂的語言,寫出一些什麼。

有趣的是,淺顯的文字有時並非那麼容易表達。你可能很難想像,一本書出版,我常修改文字,改了數十次仍舊很不滿意,挫折感很深。寫文章容易,結集成書很難。一本書付梓時,常有去掉半條命的感嘆。

看您在文壇的身姿,是個不折不扣的行動派,我感到您的文章常有喚起環境(自然的、社會的、生活的)意識的力量。大學新詩課堂上陳義芝老師說您是個非常棒的詩人,可惜後來不太寫了。您的寫作壯年期不以新詩為主力,是否感到新詩是一個社會行動力和影響力相對薄弱的文類?(忠詩狗)

忠詩狗:

詩的能量像火山。我的,多半在年輕時迸發。有的人可以持續這股能量,不斷以各種形式再噴發。換我綜觀陳義芝先生的新詩創作,他應該如是。自己才學疏淺,長時期忙於關切自然環境的議題,便力不及詩藝,因而多少有些荒廢了。

但我對詩還是有著初戀般的喜愛。所有文類,詩的純粹最為私我,也最能理直氣壯地為自己服務。一首詩的過程和完成,多數時候跟自己朗讀,跟自我對白。那是最後,一個人孤獨時,最能孕育出的熱度和光亮。

詩的世界沒有時間的脅迫性,且能在當代模稜兩可。我自己在野外見到的生態問題往往是即時的,現世的,在可預知的近日將有一個狀態發生,影響社會價值,帶來巨大的土地變遷。那是一翻兩瞪眼,是非清楚、難有妥協的急迫事實。

從年輕時,我都以飛蛾撲火般的熱情,不斷用清楚簡單而理性的語言,想要讓更多人明白,讓他們相信這種信念的美好。環保人士常被誤解,我也試著,以文學創作者和簡樸生活的角度,努力把環保和各種社會議題的美好關係,詮釋得更加受用。

作家應背負入世的理想與社會責任嗎?

劉克襄老師:

我曾聽到有人談起您時用「爆紅」二字,我心中很不以為然。我想那是您多年來長時期關注生態議題,直到近日,人們開始憂心環保問題,您的作品自然備受關注。但這一路走來,您有覺得非常孤獨的時候嗎?您會怎麼樣建議愛好文學或者大自然的年輕人呢? (崇拜您的李雲)

李雲:

年輕時開始接觸自然環境,觀察鳥類,委實辛苦。那些地點多半在偏遠的鄉野和山林,大肚溪口、大甲溪口或谷關、望鄉等地山區林道,都不是一般人會去的地方。那時背包裡的食物常常只有饅頭、蘋果和白開水,卻一點也不以為意。只要看到罕見的鳥種,或者特別的習性行為,就覺得這天的辛苦很值得了。

從那時候到現在,自然觀察教我的最重要一堂課,就是很容易因餖飣小事而感動和滿足。走進大自然,因為周遭都是想要追探的動植物,我好像一個全世界最富有的人,進入琳琅滿目的購物天堂,快樂得不知所以,很少感到孤單的。

我因而很喜歡鼓勵年輕人走向野外,或者到偏遠的鄉鎮旅行。最近的新書《十五顆小行星》就有描述這類壯遊的告白,以及邂逅他人探險和流浪的諸多感人故事。年紀大時,回顧自己生命裡撞擊最強大,從心底深處回響最大的,也都是這些年輕時闖蕩出來的生命情境,再經過歲月的慢慢積累,而散發出熱力。

請問劉老師:

您認為作家應該自覺的去背負入世的理想與社會責任嗎?(小信)

小信:

不盡然。小我的世界也很大很迷人,可能一輩子都對話不完。

剛開始賞鳥時,我只想在一個小城過簡單的生活,每天固定的上下班,星期假日則到附近的山區水域,記錄一些看到的鳥類或植物。只是這種單純的奢望沒一個月就破滅了。那是台灣環境意識啟蒙的年代,我一邊賞鳥一邊看到周遭山林消失,那種切身體會環境毀滅的情緒日復一日,當然會投身環保運動了。

最初嘗試走向小我的夢想,還未踏出幾步,就做出了改道的選擇。回顧時,難免遺憾,但時不我予。

而山羊座,你也知道的,人生的方向明確後,總是努力朝這個議題一直鑽研,不斷發掘各種可能。什麼社會理想什麼俗世責任,也不用喃念懸掛,這些都自然從心裡冒出,透過書寫和運動的實踐,不斷在生活中辯證著。

對不愛大自然的人,有什麼話對他們說?

劉克襄先生:

對於不愛大自然的人(比如說,伍迪艾倫極其痛恨大自然,連劇組人員把場景設在紐約中央公園,他都要大喊:我不要大自然!),您有什麼話對他們說?

(幫幫)

幫幫:

好題目。年輕時我也很喜愛看他的電影,可以理解這位鬼才講這句話的背景和原由。他善於懷疑,調侃大家所認定的普世價值。接觸大自然,當然也會遭到一個創作者如此揶揄和嚴苛檢驗。

但一群鳥早上醒來在枝頭整理翅膀,吱吱喳喳,總有一二隻還在打瞌睡,更何況是人。那是他的權利,他有權決定過怎樣的生活,以及詮釋自然是什麼。他若覺得城市就是城市,曼哈頓就是高樓大廈沒有公園綠地,你也得尊重他認定的一切。

但地球暖化了,環保已是普世價值,許多導演在拍劇情片之餘,鏡頭都會望向這顆生我育我的星球,表達自己的關心。我們應該更正視這一個面向蔚成的風潮和奧義。

劉老師,以您的踏查經驗,可以推薦給住在都會區的人們,幾條適合一日往返的郊山步道嗎?(小島)

小島:

我猜想你住的地方是台北。若以它為例,這座城市最迷人的地方,應該就是多樣的自然步道和森林小徑。

世界很少大都會像台北一樣,擁有如此繁複的山路內涵。四個方向的山性又不一樣,山路各有其趣,且都能一日往返。我個人較偏好的是平等里以古圳為中心的步道網,還有竹子湖南邊以降,連及天母的水源地舊路。此外,木柵山區周遭植茶兼稻作的自然環境,每個月都會去徜徉。對了,寫著寫著,三芝和北新庄附近的鄉野路徑也教人眷戀了。

人生沒有意義?

劉老師您好,轉眼之間,那個跟著您爬山、郊遊的孩子也十七歲了,十七歲的孩子肯定不再像以前一樣依賴著您,不知道您這個父親怎樣調適自己的心情?您又是以怎樣的態度來教養您的孩子?(阿飛)

阿飛:

十七歲,唉,這個年紀時,我的孩子提出了一個問題:「人生沒有意義。」為了這個教人頭疼的問題,我和內子都答應他的要求:染頭髮。

染完頭髮後,他的心情頓時開朗起來,人生似乎又有一個新的開始。

但我相信那是短暫的,那句讓我們忐忑不安的話:「人生沒有意義?」隨時還會再回來,會從他充滿抑鬱的行動和言語,彷彿很嚴重地說出。

十七歲時懷疑生命,這種困惑是可以理解的。只是人生的意義何在?我肯定,十七歲是不會有答案的,二十七歲都很難。人生的意義是很後設的。我們用一輩子追逐,可能最後回首時,才會恍然明白。這是晚近在新書的序,特別跟孩子提的。有天早餐時,還特別放在餐桌上,請他過目。

他說,他讀了。眼神還是無神而空洞。

孩子童年時,我常帶他們攀爬山岳。講出「人生沒有意義」的這位,曾經肩著背包跟我並肩,一起眺望中央山脈。那時我曾激動地感謝上蒼給我機會,帶孩子來到雪山山頭,也默默祈禱著這塊家園的山巒,引領我的孩子,跟啟發我、鍾愛我一樣,給予生命的智慧。

很無奈啊,大概我努力不夠,這一緣分還未到來。我可能很會行山探險,很會和蟲魚草木對話,但恐怕是個窩囊的、不及格的父親吧。日後有機會,我還會邀請孩子們,繼續到蠻荒山野行走。 #

自然觀察教給劉克襄最重要的一堂課:很容易因餖飣小事而感動和滿足;走進大自然,便成為全世界最富有的人。那麼劉克襄教給我們的是什麼呢?讓我們走進這位「鳥人」的家……更多劉克襄的照片,請見:「聯合報.編輯檯下」http://blog.udn.com/copydesk

 

 

2.橄欖樹的啟示   劉克襄

摘自「人間─一顆小星球」http://blog.chinatimes.com/aves/archive/2009/12/25/459392.html

小而美的加州理工學院,因陸陸續續二十四位諾貝爾得主的加總,以及長期積累的教學聲譽,晚近成為世界諸多理工科學生的首選。後來再得知,科學奇才愛因斯坦、物理怪傑理查費曼、中國原子彈之父錢學森都在此研究教學,我更有走入學術壂堂朝聖的感覺。

只是沒想到,進入校園以後,最大的興趣卻是一百三十多棵,七八十歲的油橄欖(Olea europeal)

前些時在台灣,我一直在探究土橄欖(Canarium album Raeusch)、錫蘭橄欖(Elaeocarpus Serratusl)和油橄欖樹的差異。這三種俗稱的橄欖,不僅風味及功用不同,連植物科別亦迥異。

土橄欖,我最為熟悉,小時常在甘仔店購買。果肉啃完了,兩頭尖銳的種籽仍捨不得吐棄,猶含嘴裡咀濡多時,舔其最後的餘味。年長了,在台灣中部野地查訪,偶爾巧遇一整片瘦林,稀疏沒落於偏遠的鄉野,更常有莫名的感動。

一起隨行講演的小說家朱天文,對錫蘭橄欖則有另一番情結。那是她和妹妹小時對銅鑼外公家的重要印記。每次其母劉慕沙女士返鄉,她們都會央求,買些醃過的青綠橄欖回來。桃竹苗客家鄉野,迄今仍在販售此一甘草浸漬的小果。

油橄欖在台灣並無栽種,但大家同樣不陌生。很可能,晚近還比其它二種更加被嫻熟。此物來自地中海,喜愛乾旱少雨。榨出的橄欖油廣受世界的喜受,經濟價值更高得教人稱羨,「黃金液體」之美名亦由此衍生。我們家便是大宗用戶,日常煮食,多半仰仗它的起味。

許多緯度和環境相似於地中海的區域,知其身價不匪,很早時即嘗試栽種。加州油橄欖到處可見,想必也是在此一經濟誘因下大量引進,曾遍植於附近莊園。而我匆促走訪,沒想到,竟有緣一睹其真面目,那種振奮,恐怕不下於,知道愛因斯坦和理查費曼在此的過往軼事。

但更讓我玩味的,無疑是發生在該校的橄欖事件。

油橄欖也是此間學院校園的主要樹種。每年十月底,油橄欖結出大量熟果,由青黃轉為熟黑,樹下常掉落滿地,影響了校園環境的清潔。三年前,此一麻煩隨即成為新上任校長夏毛(Chameau)的棘手問題。這種情形若在台灣的校園發生,主管單位往往會採取砍樹之類杜絕源頭的政策,絕少有其它妥協,或者聰明的改善良方。

有一回,夏毛和夫人在校園散步,巧遇二名年輕學生正在摘取果實纍纍的油橄欖。細問下才知,原來他們突發奇想,親自動手想要土法煉製新鮮的橄欖油。

夏毛相當欣賞學生的創意,當下鼓勵他們完成。還約定,若成功了,一定請他們吃大餐。結果二位學生不負所託,有一晚帶著提煉完成的橄欖油來報告。夏毛當然未食言,卻也因此興起一個有意義的動念:發起橄欖採收的節慶活動。

活動一推出,隨即受到師生的熱烈歡迎。隔年,全校師生和眷屬一起動手摘橄欖。再把採收下來,將近一噸重的果實,交給附近的橄欖油工廠提煉。橄欖油瓶裝出廠後,還委託附近商家寄賣,收入所得作為獎學金以及教職員的紅利。過去,學校的書店只擺售文具和衣飾等紀念物,如今亦出售油橄欖製的各種產品。

此後,每年十一月初橄欖成熟時,全校都列為正式的年度活動。「Olive Harvest Festival」形成一個小而美好的精緻節慶 ,除了採摘橄欖,校園裡還有相關的美食、音樂和文化的系列活動。

一度成為公害,人人厭惡的橄欖樹,學生們轉而以它為榮,特別愛向外來的遊客推薦,敘述這一番節慶故事的來由。為了橄欖品質,學校園丁還遵照附近一家橄欖油莊園的指示,採用有機的方法施肥、修剪、除蟲,希望年年都能有好收成。

我抵達時已十一月中旬,油橄欖兀自挺立著青灰的身影。但橄欖都已摘取乾淨,地面只剩少許曬得扁乾的黑色果肉。學校園丁賣力地在橄欖樹下清理,青綠的小蜂鳥和松鼠則在樹冠上來去自如。

這些希臘文學中最常被賦予神話傳說的典雅老樹,正以分明而結實的枝幹,清楚有致地分岔著自己的生長歷史。還有如虱目魚般的厚實葉片,伸出青白交錯的色澤,堅實明亮地閃動著,刷亮了加州的陽光。

我徘徊多時,想像著愛因斯坦在此曾被拒絕聘任的有趣插曲,錢學森奔亡中國的神祕過往,還有更多理查費曼的傳奇教學。一所理工學校的嚴謹壂堂,因了這些地中海樹種的從容質樸,無端增添了諸多科學人文的美好想像。

這則校園保育樹種的美好過程,不免勾起自己回想,諸多在台灣校園邂逅的悲慘故事。遠的不說,最近居住的小學,就發生了教人氣結的插曲。

這所小學的操場,有一休息的涼亭處於邊角。其旁栽種了一棵多年的西印度櫻桃。秋天時,常會有數百顆豐碩的紅果一起冒出,蔚為奇觀。以前在別地,我也見過此樹多回,它的果實擁有最豐富的維它命C,只是過於酸澀,不易單獨食用。若懂得竅門,悉心採收、清洗,再綜合其它水果,攪拌為果汁,實乃上品。

可惜多數人不知,常任腐熟的果實掉落滿地。我便看到涼亭周遭,血紅的汁液濺得台階到處都是。校方可能因此橫生諸多清潔的困擾。今秋開學時,一不作二不休,乾脆去除之而後快。

如今看到油橄欖事件,我便感慨不已。假如我們能學油橄欖的處理方式,比如在九月家長會時,同時舉辦西印度櫻桃的節慶。除了帶學童一起採摘,宣導這種果物的食用方法和生態知識,相信這種外來樹種,反而會成為一種當地特色,甚而形成美好的社區傳統,不是嗎?

環顧台灣諸多學校,都常有隨興砍樹、恣意造景這等駭人的綠色政策,悄然地在進行著。尤其新的校長接任時,在除舊佈新的理念下,學校的生態環境最常遭殃。

這所美國理工學院的橄欖樹故事,或許不盡然完美,也才嘗試不久,但學校對待樹的情感,以及衍生的良善政策,都是很精彩的示範。或許,我們的校園教育也該有類似的,活潑的生活啟發吧。 #

 

3.台灣最美麗的火車路線    劉克襄

我知道一段比永康到保安更迷人的火車路線。

世紀末時永康到保安,這段路線經過作家張曼娟的介紹,還有電視廣告的宣傳,隱然成為最熱門的旅遊景點。多數人去都不搭火車,只是到那裡買這段路程的車票。一張大型火車站已經無法提供的,像四色牌一樣大小的紙牌,裡面有「永康─保安」的吉祥話。買了後,自己留存做紀念,或是托福給別人。

我要說的這段路線,在東海岸。兩個站之間可不像永康到保安,還夾雜一個半舊不新的台南巾。

它擁有美麗的稻穗平原,並且經過兩條大河花蓮溪和木瓜溪。

它的名字更是絕佳的祝賀和問候,可能整個台灣更難以找到更幸福的詞了。

到底它們是哪兩個站呢?

答案是,吉安和壽豐。

吉、安、壽、豐,這四個字,怎麼樣聯結,或拆開,橫來豎去都是福氣滿堂的好字。當然,最重要的不是字而已。對我而言,那綺麗的地理環境更是我想在此介紹給大家的。

吉安在花蓮市南方。火車過了花蓮,第一個靠站的地方便是吉安。

一個似乎是全台灣最空曠的火車站,前面的廣場足夠讓小孩打野球。

從吉安出發,大家最熟悉的恐怕是稻米。豐饒的稻米從日據時代就聞名,因為它是專供給日本天皇吃的。

暑假時稻子收割,稻香更是溢滿空氣。

美麗的金針花海也是從這兒開始遍佈東海岸,直到太麻里。春天起進入這兒的田間小路,運氣好時,都會看到農夫在山腳下摘採金針花的祥和風景。

過了木瓜溪就是可觀的甘蔗田和各種蔬果,以及各種瓜的世界。夏日時,西瓜、絲瓜、苦瓜和地瓜都豐碩地結果

更迷人的是,還有穿插其間的肥料植物虎爪豆、太陽麻和田菁林海,以及一塊塊全台灣最寬廣的荒野疏林。

這些景觀大致在鐵道左邊,以各種斑駁的黃綠色澤豐富你的視野。右邊則留給三千公尺的中央山脈,龐然地矗立在你的身旁。讓你的旅行如飛翔,在雲端之東,綠海之上。

一般來花蓮的遊客愈來愈忽略這段路線了。

大家忙著到海岸賞鯨、撿石,更急著到光復吃冰,甚至到更南方的秀姑巒溪泛舟。

我喜歡在這兒騎單車,沿著苦楝樹和九芎的世界,左轉右彎,不時地停靠路旁,和農人閒聊。

這裡比關渡自然公園大上十幾倍,必須騎很久,才能找到一家吃飯的小店。

那種開闊和悠閒,可以沖銷一個月在台北的擁擠和鬱卒。

我也想再以自然觀察專家的角度來遊說你。那兒有特殊的環頸雉、白頭錦鴝、棕背伯勞、夜鶯和烏頭翁。如果你是賞鳥人,就知道這些鳥名的意義。這些鳥都是西海岸和台北盆地難以發現的。

我再列舉幾種荒野常見的哺乳類:野兔、鬼鼠和大老二(一種卑南族人常捉的小老鼠)。在台北除了人和少數流浪狗,就不容易看到其他哺乳類了。

冬天時,這裡更棒,掛著望遠鏡的旅行會更為快樂。廣大的漁塭還有新奇、稀有和大量的冬候鳥會光臨,直到春暖花開。

對我而言,到東海岸,不來此靠站,沾一沾氣息,就彷彿沒有去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