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年4月26日補充閱讀資料──父母之於子女的愛何曾改變?

陳芳明教授的〈霧是我的女兒〉(三民版第四冊)細細道出看到小小的女兒成長、約會,卻遲遲未歸,加上女兒從小隨之遷居,長大又留住美國與家人分離,疏離、失落、歉疚等複雜情緒,印證俗話說「女兒是爸爸上輩子的情人」。廖鴻基的〈出航〉異曲同工,吳晟〈雨豆樹下的負荷〉則是父親對兒子愛之深的付出,楊子葆的〈父親,龍捲風與蝴蝶〉更因兒子「不受教」,才體會當年自己一樣不受教於父親。亙古以來父母之於子女的愛何曾改變?                      徐茂瑋 誌

1.出航     廖鴻基

2.雨豆樹下的負荷    吳晟

3.浮世繪愛說孝   父親,龍捲風與蝴蝶    楊子葆

4.天倫之愛/女兒結婚那一天  怡人

5.慢慢讀,詩/遙寄橋橋   曉風 

6.天倫之愛/殘女慈母一世情  合合 

7.女兒茶    楊渡  中國時報    2009-12-21

 

1.出航     廖鴻基  (20060724) 人間

多麼矛盾的心情:一方面盼著妳快點長大,及早理解船隻為何總是航向波濤,我的帆又何以時常隨風張揚;等妳長大一點就要帶妳出航,帶妳看看那鬆軟的藍色泥地裡長成的野豔驚奇;但是,一方面又想,時光若能停留,寧願妳永遠不識風濤,不必波折。

潮汐漲退,無論怎麼想或想什麼,退潮時往往刮走些沙礫,漲潮時又帶來些新的;時光就在這去回的縫隙裡摩娑、流動;似乎沒有一定節奏,不怎麼快、也不怎麼慢,無論漲退或曾經停駐多久,只要是流去的將永不回頭。

感覺上比不斷更新的記憶更長久一些,好像是許久以前的事了,每次與妳見面,從小的習慣,妳總會與我擁抱;想起妳上小學不久,放學時在校門口等妳,當妳看見我,遠遠便張開手臂向我跑來,總還有一步距離,妳便跳起來,像抱住樹幹那樣騰空緊緊抱住我。後來,妳告訴我,班上同學都因而叫妳「無尾熊」。

就像抓住枝椏的樹葉,顏色愈青淡的抓得越緊。忘了哪時候開始,漸漸發現,你與我擁抱的力道一次輕過一次;大概妳唸高中後,擁抱變成只是一種習慣或儀式,意思意思一下而已。心裡了然,出航的風已開始吹拂,季節一到,微風也會將船帆颳撐為別離的翅膀。沒多久以後,即使當我們偶然相聚,道別時,也變成只是揮揮擠出微笑的手。無尾熊已經不必攀著樹幹;小船雖小,已經張起她的帆準備出航。

雖然被拒絕許多次,帶妳出航的想望多年來一直儲在心底;等妳再大一點,等我再老一些,多少年都等了……被妳拒絕後我總是如此安慰自己。當鯨豚調查成果發展成賞鯨活動後,賞鯨船的空間和設備都比工作船舒適許多,出航的條件和時機已然成熟,邀妳搭船的念頭再次潮漲拍岸。

妳仍然拒絕;開始還找些理由,後來,拒絕的用詞越來越簡短。

不都是這樣嗎,大海總是抓了些風不用太多理由便來拒絕船隻。只是,心底不可能沒有停挫的遺憾。想起之前認識的一位遠洋漁船船長;他這輩子和家人相處的時間遠不及他和船員的密切,一如他踏著甲板的時間遠超過陸地;他女兒有一次憤慨的對他說:「就是嫁沒人要,也絕不嫁討海人。」我只有妳一個女兒,知道嗎,邀妳出航不僅是想帶妳看看水面糾結的浪花,我還冀求妳對我耕耘的這片領域多少有點認可與理解。海面陽光亮燦燦波閃,薄薄一層水面下,埋藏著多少陰沉和陰暗,而生機與誘惑同時也混沌蘊涵在裡頭。出航一趟儘管觸不著所有,但不出航的話連看見的機會都沒有。

好幾年在賞鯨船上擔任解說,一年數千人次,出航、返航如潮汐洶湧一波波湧過甲板。海豚群不時配合。海上熱鬧,甲板歡呼,不同的韻律分別流漾出兩股不規則、無可約束的潺潺潮流;時而靠近,時而離開;如理解和認可兩條線彼此船首交織蛇行。除掉一些躁動的激情,這兩股脈衝的本質是原始的,如未經修飾的鏗鏘敲擊節奏。這一刻,船殼、水面都不再是界面,天空、陸地、海洋輻縮焦融在一顆特殊的球體裡,這顆球不斷的盤繞、帶領、流動;什麼事都不必作,只要跟隨便能輕易涉入。

與妳說了幾次海上的如此情境,妳回應說:「爸,我不愛熱鬧。」

遊客裡頭,有不少與妳年齡相仿的年輕人,他們也並不是每個都呼喊熱鬧,總有幾個像妳一樣的,一旁靜靜觀看;差別的是他們願意跟隨,海洋這扇門便為他們打開。妳說:「爸,我會暈船。」或者:「我怕曬黑。」

又許多年以後,有一天,妳忽然對我說:「爸,我想出海,和一位朋友……」

多少年了,終於長大,終於等到妳的回應。

我站在頂艙陽台解說員位置,妳和妳的朋友並肩坐在船首。我看著你們的背,看見你們四隻手緊緊攀著船欄航出港灣。啊,這一刻等了多久,過去所有的出航都不比此刻的輕快,記憶裡的海況,都不如這一趟的平和。

出航不久,甲板漸漸適應了長浪顛簸;我拿起麥克風說:「用身體來感覺船隻受浪的韻律,順著它,而不是去抵抗它……」多年來,體會了多少航行適應經驗,一一提供給同船出航的所有朋友們。

知道嗎,我在為妳解說。

妳的朋友適應得很好,他抽空一隻手,像是順著我的解說,如此自然的環在妳的肩上。

啊,再多的航海經驗也比不上近切護著妳的一條手臂;我的大海,如何也比不上那特地為妳圈起的臂彎。

七星潭灣裡發現海豚,船上掀起一陣歡呼;這裡出沒的飛旋海豚家族,多年相處,和賞鯨船已經熟識;牠們豚躍前進朝向船首,像一陣煙火讚許的朝向你們飛奔過來。從海上資源調查直到賞鯨船上的這一刻,多年的辛苦經營,好像就為了這一刻的到來。

頃刻間,兩股不同節奏的脈衝匯聚船首,原始而無遮的情感於是流動,相互感染。你們頭靠緊頭,臉頰貼著臉頰,一起俯身親密的看著船尖下蛇行領航的海豚們。

多麼矛盾的心情,一方面希望你們充分享受此時兩個世界難得的和諧與歡愉,一方面又希望立刻中止這場過於親暱的接觸。

我試著解說游在左舷邊的一對母子海豚;忽然覺得,我的語調失去了平日的婉約;我刻意避開不去解說右前舷正在交配的一對海豚……

終於,終於船隻回頭,海豚們離開。

盛夏的陽光炎熱亮麗,南風頂著船頭返航,一陣陣煙浪隨風吹上船尖,遊客們都已離開前甲板進入船艙,只有你們兩個仍然坐在船首。多麼安靜的一對背影,妳倚入他的胸懷;海浪也幾分嫉妒的恩愛。

船尖犁浪嚄嚄,飛魚紛紛飛起。

時候到了,樹葉終要離枝,果實總會掉落,再美麗的風景都難免一個階段、一個階段過渡。

出航一直到返航,數個鐘頭妳都坐在船頭;不曾回首;出航這麼多年以來,這一趟,感覺特別孤單。

 

2.雨豆樹下的負荷    吳晟  (20060924)人間

初次認識雨豆樹,是在台中中興大學校園。

六年前二月,我從任教的國中辦理退休,當時最小的兒子志寧正就讀中興大學森林系二年級,念了幾個學期,修習通過的科目,總共只有十幾個學分,遠比不及格的科目少得多,眼看即將面臨退學命運,我決定「拋妻離鄉」,去和他同住,就近督促,試圖挽救他的課業。

志寧排行第三,剛考取高中時還編在資優班,成績並不亞於他的兄姊,卻因開始迷上樂團,分心太多,功課快速下滑,隔年被「打」到末段班,從此一蹶不振,連最低分的大學都擠不上,只好依循萬千落榜學子的老路,上補習班。

多熬了一年,加上媽媽及幾位親友義務課業輔導,熱心協助,聯考分數總算差強人意。填志願時,志寧是第三類組,卻一心一意要去都城就讀,便於「觀摩」音樂活動,不管什麼科系;我則私心期盼他接續並實踐我推廣種樹、護樹、造林的志願,強烈「鼓勵」他選擇森林系。經過好幾天的討論乃至「激辯」,志寧不忍違逆我,勉強接受我的「說服」。

但是我的「志願」,克制不了他的興趣。開學不久,他便「熱噴噴」參加熱音社,找到志同道合的伙伴組樂團。一年級學期末,就獲得全校性創作歌唱比賽第一名(自己作詞作曲、自己彈吉他、自己唱),更是不在乎課業。

我去和他同住,父子倆擠在一棟大樓的小套房,早上「提醒」他起床,陪他到校上學,我則去圖書館看書或寫字,等他中午下課一起吃午餐,下午亦復如是。

志寧選修的一些課程,我也很有興

趣,其中有一門「樹木學」,徵得助教同意,我每一堂都陪志寧去上課。

台中中興大學前身是農學院,校區不乏高大老樹,樹木種類多樣,樹木學課程以校園植物為主要教材,教學方便。每次上完課,當天夜晚我就和志寧一起製作標本,紀錄資料。

然而一個學期「緊迫盯人」,俗語說「管得住他的人,管不住他的心」,還是沒有效果。志寧大部份時間仍以練團為優先,沒多少心思放在課業上,多數科目還是不及格,包括樹木學。

我們父子倆平常相處都很貼心,唯獨碰到課業話題,總會按捺不住情緒而起衝突。陪伴志寧的第二個學期,學期中有一個夜晚,志寧又去練團(胡混的藉口嗎?)半夜才回宿舍,我壓住脾氣,又幽怨又感慨的說:「全台灣有哪位家長像我這樣苦心,拋妻離鄉來陪伴孩子讀書?」不料志寧也很「委曲」的回應我:「你為什麼不想想,全台灣現在的大學生,有哪位願意讓老爸和他同住,全天候管束?」

我一下子愣住,才了解到原來志寧「讓」我和他同住,是多麼容忍的孝順行為。

以往每次衝突,我們都會相互妥協,調整彼此的「約束守則」,設法舒緩緊張關係。這一次,我沉默下來,不再爭辯、不再說教、也不再「協商」。整晚我重新冷靜檢討自己對待志寧的態度,思考了很多。

隔天終於下定決心「放手」,收拾行李回鄉,由他去安排自己的人生。

其實,三個子女中,志寧的資質最像我,感性有餘、知性不足。回想我自己的求學過程,還不是「離離落落」?有什麼資格苛求於他?自己曾備嘗課業不順的折磨、苦痛,何忍強求於他?何不由他順著自己的興趣去發展?

我必需坦然承認,志寧和我的「才份」,只夠專注做一件事,根本沒有餘力分心兼顧另一領域。當年我讀屏東農專畜牧科,也是仰仗幾位好心老師的同情,非常勉強情況下才畢業。即使身為國中生物科退休教師,陪志寧去上課、做筆記的樹木學,又學得如何呢?很多樹木還不是只留下「似曾相識、卻記不起名字」的印象。

不過,將近一年陪公子讀書的日子,雖然「成效不彰」,總是多少增進一些辨認樹木的基礎知識,多認得一些樹木,尤其是某些樹影、某些氣氛組合而成的畫面,更深深留在記憶中,偶爾浮現。例如雨豆樹,以及雨豆樹下的上課情景。 應該是清明時節的春季,飄些微雨,「助教學長」帶著班上同學走到文學院大樓附近的一片廣場,在幾棵大樹下,助教開始介紹:這是雨豆樹、含羞草科落葉大喬木,類似大葉合歡。和含羞草一樣,夜晚葉片會閉合,葉片是樹木的身份證,我們先從葉講起,雨豆樹是二回偶數羽狀複葉,大葉互生,小葉對生;下雨之前,水氣飽和的關係,葉片紛紛閉合起來,這是很有趣的生態現象,因此英文名稱是rain tree。各位看,就像現在……。

我聽著講解,在一群年輕的大學生中,跟著仰望這幾棵雨豆樹,樹齡顯然已相當大,大概是中興大學創校之初就栽植的吧。樹形高挑優美,樹冠為極開展的大傘形,枝幹綠葉茂密……。

望著望著,內心竟湧現一波一波蕩漾的美學感動。那天還學了什麼,似乎已無從搜尋,只鮮明記得雨豆樹的形象。

此後才注意到,台中市以及從台中到我家彰化溪州的台一線,有些路段栽植雨豆樹做為行道樹。每當經過這些綠蔭盎然的行道樹,總會在腦海中浮現陪伴志寧上課時,在雨豆樹下出神仰望的情景。§

 

3.浮世繪愛說孝   父親,龍捲風與蝴蝶    楊子葆 20070804

他總是對我說:「不要那麼快說不可能。孩子,這個世界很大很大,有些東西你要真的碰到了,才能知道。」直到我拍了那隻蝴蝶……

不曉得別人家一般情況是怎樣?回想起來,我和家人的關係其實不差,但很長時間裡與父親的互動卻充滿著衝突,甚至長大成年,父子間已經陌生到必須以禮相待的時候,刻意的禮貌中似乎依然流蕩著一絲絲若有若無的對立。直到父親去世,我們的關係都是這樣,沒有機會、也好像沒有必要解釋或改善。我從來沒有問過父親的意見,不過始終耿耿於懷。

原因是什麼呢?自己是不相信什麼伊迪帕斯情結分析的,但偶爾會想,這種難以釋懷的遺憾,會不會源自我們所經歷不同的社會文化?涂爾幹不是說過:「社會先於個人存在」。

父親出身於中國北方傳統威權家庭,「嚴父」的刻板角色由他接力扮演起來,特別是放在我出生一九六○年代後台灣快速「解放」歷史脈絡裡,分外難以忍受。

除了代溝,還有一大堆歷史強加的荒謬:父親生在山東,是中國人,我生在花蓮,當然是台灣人;父親崇尚中華文化,我則經歷全盤西化之後的主流本土化;父親一輩子跟著國民黨反對共產黨,我卻從高中開始偷偷摸摸地理解二二八、審視另一種台灣史觀,並接觸左派的時髦理論;父親讀的是法政,我讀的是理工。除了血緣,我們之間幾乎沒有相同之處。

父親的龍捲風傳奇

然而我們關係裡卻有一種不為外人知的獨特,證據之一,是父親屢次跟我提起的「親身經歷」:在中國大陸顛沛逃難年代裡,他曾在廣袤原野上見識平地捲起龍捲風,清楚看見一頭蛟龍在快速旋轉的雲影渦漩中上下翻騰、忽隱忽現,帶領風暴蹂躪大地。

每一次面對這個故事,我總嗤之以鼻,太荒謬了,根本不可能!龍捲風是一種科學已經釐清的大氣現象,與龍這種中國人創造出來的虛假生物無關。如果當時父親不是太過緊張以致於眼睛出現幻象,就是因為飛沙走石所造成的陰影效果,或是,在萬分之一的機率裡,瞥見氣旋所捲起來的一條大蟒蛇!

父親當然辯不過我,卻也從沒有放棄或修改這個故事,重複提起次數之多,甚至讓人覺得是一種關於鄉愁的偏執。而每次他自找台階的結語也一樣:「不要那麼快說不可能。孩子,這個世界很大很大,有些東西你要真的碰到了,才能知道。」

但很快的,我的世界就比父親的大得多。我到歐洲留學,擔任國際工程顧問,後來進入外交體系,在世界各地奔波,去過許多父親沒去過、甚至沒有聽過的地方,龍捲風故事因此更顯缺乏新意。只是父親去世之後,我在一個場合裡同時詢問母親、姊姊與妹妹,才赫然發現家人們從未聽過這個故事,原來這是個只有我與父親兩人分享的「祕密」。

我的巴西蝴蝶故事

後來某個夏天到巴西出差,在世界知名「伊瓜素大瀑布」所在的「伊瓜素河口市」(Fozdo Iguacu)停留一個中午,幾位僑領在市區一家窯烤餐廳請吃飯,南美洲的步調很緩慢,等待客人的空檔我背起相機袋,走出餐廳,頂著酷熱太陽在附近人行道上無聊閒逛。

突然間我看見路邊灌木樹葉上停著一隻黑白相間的小蝴蝶,翅膀上的圖案竟分明兩個阿拉伯數字「88」。倒抽了一口氣,我小心翼翼地捧出相機,取下鏡頭蓋,仔細對焦,連續拍了好幾張照片,蝴蝶非常配合地等我拍好了才振翅離開。一頓午餐吃得恍恍惚惚,後續的行程也心不在焉,彷彿有一件很重要的、很關鍵的事情發生了,雖然那時還不知道到底是什麼事?

回到台灣,照片送洗一切順利,沒有任何靈異發生,蝴蝶身影非常清晰。但這個經驗有什麼意義呢?我答不出來。找了個相框裝好,隨手放在書架上,也就忘記了。

到了夏天,幼稚園放假,外頭太熱,兩個小朋友躲在家裡吹冷氣,跑來跑去。五歲大兒子闖進書房把裝框了的蝴蝶照片拿在手裡端詳,弟弟也跟屁蟲似地趕來,我心裡一動,明知故問道:「這是什麼?」

小朋友們一起響亮應答:「蝴蝶。」

「蝴蝶翅膀上有什麼?」

三歲弟弟說話還不清楚:「8。」哥哥補上一句:「兩個8,爸爸畫的。」

「不對,這兩個8是蝴蝶本來就有的。」我反射性地反駁。

「不可能!」哥哥把相框放下,不等解釋,帶著弟弟一溜煙跑出書房。

一個人呆坐在書房裡,胸口一熱,突然有一段放在心底很久很久的話,一段我很熟悉但以為已經完全忘記的、另外一個與我關係密切的人只說給我一個人聽的話,悠悠地又浮了出來。

我無聲地,對小朋友們、對自己、也似乎對父親說:「不要那麼快說不可能……」

「這個世界很大很大,有些東西你要真的碰到了,才能知道。」

(稿費捐贈中華社會福利聯合勸募協會)

 

4.天倫之愛/女兒結婚那一天   怡人  聯合報   2010.1.19 

從小喜歡跟在我身邊的女兒,終於要結婚了,一想到她要離開居住二十八年的家,我內心深感惆悵與不捨,也因此體會到「女大不中留」這句話的無奈。

結婚那一天,新郎迎娶新娘出門之前,必須拜別父母。媒婆請我和老公坐在高腳椅上,由新人向父母恭敬地行三個大禮,然後請岳父大人向新郎交代:「你們已交往五年了,我一直相信你是個肯上進、有責任感的青年,我也深信你不會讓我失望的,現在我把照顧女兒的責任託付給你,以後你一定得好好照顧她,讓她幸福快樂……」

老公說到這裡,已哽咽地說不出話來,我不敢正視他,只見滿屋子觀禮的人,有人遞了面紙給他,盛妝的女兒更是滿面淚水。

這時突然聽到媒婆說:「大家別忘了,今天是歡喜的好日子,現在換媽媽說話。」

我吸了口氣,把即將湧出的淚水吞下說:「小君個性急,有時說話比較衝動,請新郎多包容她。祝你們白頭偕老,永遠快樂平安,也謝謝大家。」望著女兒身著白紗,慢慢地步出了家門時,我的心彷彿被掏空似的。

沒想到平常威嚴、不苟言笑的老公,竟然會在女兒結婚這天,在大庭廣眾之下落淚。直到那天,我才發現,原來老公平常對家人的愛是「深藏不露」呀!

 

 

5.慢慢讀,詩/遙寄橋橋   曉風   2009/07/10  聯合報

今早,女兒嫁了,橋橋

我想你已知曉

(天階的那一端

夜色是否清涼如水?)

在大花紫薇明火執仗的六月

在台北,在長安──東路的老教堂,

(天階的盡頭,陪你長坐觀禮的

是迦百列天使嗎?)

曾經幽幽一夢的短短塵緣啊

臨別時,也仍有其癡念癡想吧

養大一雙女兒,並傳其美慧和良善為家業

(遙遙的天階盡頭,你坐著,微笑,俯觀,並且落淚)

曾經出產過小米和小豆的

是多麼貧瘠卻又豐美的沃原啊

終於,女兒,嫁了,丈夫,受洗了

天階彼端你手執沉沉鬱鬱的檀香扇

閒捕一枚小小小小的流星,如流螢

●橋橋,是詩人瘂弦的妻子,四年前棄世。她兩個女兒的小名分別叫小米、小豆,想來是?弦對河南故土的一點繫念。橋橋和外子是教堂老友,她從年輕時身體就十分羸弱。司馬中原曾出於好心警告?弦,說「你養不起那隻金絲雀」,好在戀愛中的?弦作了不理性的選擇。而橋橋,雖然身體一直沒好起來,卻也從來沒有成為誰的累贅。最後幾年家中常備著氧氣筒,但她仍活得神閒氣定,走得如大英雄就義。我去參加小米的婚禮,其實只想跟橋橋交代一聲,少年時代的老友啊,你在塵世未了的心願,今日上蒼為你成就了。

 

6.天倫之愛/殘女慈母一世情  合合  2009/09/20  聯合報

小妹還沒學會走路就不幸得了小兒麻痺症,雙腿不能走路,進出家門、洗澡都必須大人抱起抱下。

小學時期,為了解決她的如廁問題,母親每天必須到校好幾次,諸如此類的不便,造成母親很大的負擔,但是母親以樂觀的態度面對,從來沒有任何的怨言。即使到了八十六高齡,有高血壓、糖尿病,還有關節退化的毛病,自己需靠著柺杖走路,她還是不想卸下照顧小妹的責任,每天駝著背幫妹妹倒尿壺、煮三餐、照顧她的起居,直到去年自己生病住院,身體變得很虛弱,才不得不接受「外傭」來照顧她們。

算一算媽媽對小妹無微不至的照顧總共五十年,每次人家問母親:「那麼多孩子,妳最疼誰?」她不加思索,答案一定是小妹,人家問小妹:「妳覺得妳母親這輩子最疼誰?」她也一定回答:「當然是我!」

然而,就在外傭來的這兩年,她們的關係有了極大的變化,媽媽不須再做「照顧者」,反而因為身體越來越差,而變成了「受照顧者」。小妹因有了外傭的協助,搖身一變成為母親的照顧者。她結束了事務所的業務,把所有心思用在母親身上,每天注意母親的飲食、身體狀況,利用網購或交代我們隨時補充母親需要的保養品,她還想盡辦法陪母親娛樂,如唱卡拉OK、撲克牌、麻將等,最重要的是她用愛、耐心帶領著外傭全心全意的陪伴著母親。

幾個月前母親失智症變得很嚴重,出現很多危險的動作,我們這些有家庭的手足即使跟外傭輪流,也不可能二十四小時都守在她的身邊,而小妹除了請人在床邊加上欄杆,也詳細記錄母親的各種行為做應變的處置。

母親對小妹的親情重如山,但現在看來,小妹不正在償還嗎?

 

7.女兒茶    楊渡  中國時報    2009-12-21

把春天凝結成玉

再用溫熱的水泡開

讓所有的蝶香蜜語飛舞

引誘你小小的鼻尖

再逗你咯咯的歡笑

整個森林的生命就復活了

花的精靈,草的精靈

細雨的微笑,晨露的眼睛

還有小米酒明亮的歌聲

都從你嘴裡出來嬉戲

伴著嬰兒的乳香

讓茶香變成天使的花房

無論這世界多麼易碎,多麼憂傷

我仍能擁抱,一個小小的天堂

後記:晨起常和四歲小女兒泡茶,伊坐我腿上,聞著茶香和嬰兒的乳香混合的氣味,始知世間竟有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