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年11月23日國文閱讀補充:同情、理解、尊重──學習友善多元性別

(案:同情是感同身受,感受相同的情緒,不是可憐、憐憫。)

Sissy、娘炮、男人婆、人妖、半閹娘仔等歧視性語言充斥校園中,不論說者有心或無意,其心中不免有性別成見。少數非主流性別傾向者因此受苦、受傷,更甚者2000年玫瑰少年葉永鋕不敢與他人如廁,單獨於上課時間上廁所,後被發現倒臥血泊中,隔天去世。對於差異我們能否學習同情、理解、尊重?

徐茂瑋誌

注:感謝台灣同志諮詢熱線協會秘書長鄭智偉先生提供相關資訊

以下文章摘自「2005認識同志手冊」http://hotline-ttha.myweb.hinet.net/

1.娘娘腔求生記 文/羊羊

2.還可以是朋友嗎?文/牛牛

3.瞭解是尊重多元的開始  文/文星蘭老師口述,阿Van、Lucy整理

4.濺血的蜜月灣──受踐的同志空間與人身安全   文/阿端

5.向愛靠攏 文/阿球

 

1.娘娘腔求生記 文/羊羊

就讀高中時,國文課S老師點我起來唸一段課文,我按照老師的要求唸完課文,老師的臉卻是鄙夷。我很驚訝,我唸錯了哪個破音字嗎?接著S老師當著全班的面,嘲笑我的聲音娘娘腔像個女生似的,然後全班便哄堂大笑。老師鄙夷的臉色、嘲笑的口吻,這一點我很確定,我無法忘掉那張鄙夷的臉,我羞愧而不知所措,我不知道那時候我的臉是紅的還是青的,總之很想挖個地洞躲起來。那時候我完全沒有自信,但我必須裝得若無其事一般。之後每次點到我唸課文,我都很擔心又要被取笑,必須時時提醒自己壓低聲調,不要像「娘娘腔」。多少年來我無法忘記這位老師對我的傷害,及在我心裡留下的陰影。

另外一件令我印象深刻的,便是軍訓課發生的事。那天正好下雨,軍訓課便改在教室內,沒想到教官竟玩起了票選「全班最娘娘腔同學」的選拔活動,而且還由同學公開推舉,再依照《民權初步》來舉手表決。(我的天呀!我能拒絕被推舉嗎?)當然我被迫「推舉」為候選人之一(大概有45位)。本來我的性別氣質只是極少部分同學笑鬧的私人題材,但那遊戲把包含我在內幾位同學的性別氣質差異,轉成了公開評頭論足與取笑的對象,教師教學的疏忽,導致了一場集體歧視的暴力遊戲。

你想知道這場「民意考驗」的結果嗎?我好像是第三名吧!也因此,那時候的我對於自己的陰柔氣質很羞恥。也因此我更加害怕充滿陽剛氣質的軍事訓練與集體生活,高中時候的我一直暗暗地計畫自己只要活到20歲就好了,因為20歲要去當兵,那種像軍訓課選舉的氛圍很可怕,讓我極度恐懼。

吾愛吾校,但我更愛平等,多年來我從未公開說過這些事情,父母家人也都不知道。此時此刻下筆寫下個人的故事,不意圖指責誰,還是檢討師長的教學風格,我想說的是個人在校園裡的一點點經驗。我很慶幸我沒在20歲時就因為性別氣質的歧視,而真的想不開去跳樓了,也很慶幸我沒有像屏東高樹國中葉永鋕同學,遭到同學的攻擊與歧視,莫名其妙地身亡。

(筆者為壢中42屆畢業校友,性別男,目前於台北某研究機構任職)

 

2.還可以是朋友嗎?文/牛牛

葳葳,一個高中小女生,喜歡上她的同班同學──小小,那是一位美麗、氣質又好的女生,重要的是,葳葳喜歡看她上課若有所思的樣子。小女生愛上另一個小女生,在這個女校裡是一件說不得的事,因此,葳葳只能跟小小當好朋友。因為護理老師曾說過:「高中時期女生跟女生之間喜歡的感覺,是情境式的假性同性戀,這樣喜歡的感覺,在升上大學後就會不見了……」葳葳怕自己只是老師講的這種假性同性戀,總以為自己有一天會變正常。但喜歡另一個小女生的感覺卻這麼的真實與清晰,她受不了這種壓力,於是在操場上跟小小說出她心中真實的感覺。

小小說:「我們還是當朋友就好吧。」

隔天上體育課前,因為是女校,原本大家都是把門跟窗戶關一關,一班女同學就在教室裡換起了體育服。但那天大家把門窗關起來後,每個人就動也不動了,葳葳發現,每個人都看著她,眼中帶著奇怪或不懷好意的神情,唯一低著頭沒看她的,就是她昨天剛告白的小小。原來,一切都有了答案,全班都知道了。葳葳嚇呆了,怎麼辦?那些眼神透露的訊息是再清楚不過,是鄙夷!是害怕!是討厭!還有,全班都不喜歡葳葳了……

葳葳拿起衣褲,開起離她最近的門,自己走了出去,走到廁所換上衣服。然後,那天的體育課,她自己一個人在操場上跑步,跑到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身上流的是汗水,還是眼角滴下的淚。

 

3.瞭解是尊重多元的開始    文/文星蘭老師口述,阿VanLucy整理

2004年在同志諮詢熱線年度募款晚會上,一個溫柔而堅定的聲音贏得現場千位同志們久久不停的熱烈掌聲。她是一位高中護理老師,文星蘭,努力在崗位上推動性別平等教育,並盡其所能保護她身邊的同志學生。文老師在這幾年將同志議題編入課程,以互動的方式討論社會對同志的刻板印象,並且邀請畢業的學長姊,以同志的身份回到校園分享生命經驗。今年,文老師與熱線合作,在學校推出「成見越少、世界越寬廣」的認識同志課程,全校每位同學都有機會親眼見到「所謂的」同志,也提出了他們的疑惑。文老師相信,「瞭解」是第一步。

性別平等教育是件大工程,同志教育更是不容易的工作,以下是文老師的專訪,看看是什麼觸動她的熱情,支持她繼續往前。

很多人問我,怎麼開始對同志教育有熱情?我會說一個小故事給他們聽。

我愛的不是妳

我總喜歡與孩子們互動,聽他們的心事、聊他們的困擾。有一年,我遇到了一位相當貼心的女學生,小蕙,下課了她會到辦公室來跟我閒聊,過節還會送花給我。對於自己能遇到如此投緣的學生,我的心情一直是既溫暖又安慰。直到有天辦公室裡的同仁聊到小蕙有同性戀傾向,我開始感到不舒服,擔心我與她之間的相處,是否有逾越界線的錯誤。這天,同樣是下課時間,小蕙一樣進了辦公室,不同的卻是臉上沒了笑容,她說︰「老師,我有話想要跟妳說……」我嚇壞了,怕她忍不住說了出來該怎麼辦,急忙打斷她:「你不用說,老師都知道!現在應該要好好唸書,不要花心思在感情上,妳還不懂。」小蕙沒有聽懂我的意思,依舊執意站在原地,眼眶中還帶著淚水。我環顧四周,這裡實在不是說話的好地方,我帶著她到隔壁的小教室。教書這麼多年,從沒想過會遇上這種事,我擔心而且害怕,沒辦法像過去一樣跟她交談,甚至根本不想看到她的眼睛。所以,一走進小教室,我便選了一個離她最遠的位置坐下。「好了,妳快說吧!」小蕙定定地望著我:「老師,不小心愛上不能愛的人,怎麼辦?」我的腦中一片空白,只聽見自己說:「愛上不該愛的人是不對的,她是絕對不可能愛上妳的!」小蕙不放棄,繼續說︰「愛上了卻無法表白心意,那種痛苦真的很難受……」我很後悔自己沒有拿捏好分寸,嘴裡一直唸著︰「這是不對的……」小蕙沒再說什麼,最後她起身走到我旁邊,一個字、一個字清楚地說︰「老師,我知道妳很害怕,但是,我愛的那個人,不.是.妳!」

我愣住了。然後,我鬆了口氣。原來,同志也是有選擇的。原來,是我瞭解得不夠,讓無知而造成的恐懼,破壞了我與學生間的信任。

校園中有同志學生

每年送走畢業生、迎接新生時,總讓我感觸很多。回想畢業的學生當年初入校園的模樣,再與正踏進校園的新生相比,我感受到孩子們身上蘊藏著不同的想法。他們對生活環境的急速變遷相當敏感,他們的思維甚至比我還要貼近現實,很多時候,我要向他們學習。我會在學期末時請學生以匿名紙條的方式給我一些回饋,我也向他們保證老師絕對保密。也許就是這份信用,開始有學生在紙條上透露自己的同志身份,我也開始思考在性別教育中放入同志議題。我們學校是男女合班,班上有各種氣質的同學,若直接切入同志議題,就怕還沒有引起良性的討論,就引發對號入座的互相傷害。於是我決定採取漸進的方式,先進行一些心得交換的活動,然後以臨場行動劇讓學生從小縫中窺見同志,以一種遠距離的方式看見同志,而非一直聚焦於同志揹負的污名小點,進而讓他們瞭解到,其實生活周遭的確存在著許多同志的影子,但為什麼我們好像視而不見?

以漸進的方式討論同志之後,我從學生的表情發現不同的訊息,有的表情越來越迷惑,有的則越來越沈重,但也有的學生則透露對你的信任漸增。對那些原本恐同的學生而言,老師的引導讓他重新思考有關同志的議題,但總還是隔著一層紗。至於那些心頭上揹著同志秘密的學生,我的態度也許讓他們有了自我肯定的信心。但生活環境中缺乏友情支持的無助及整體社會給予他們的壓力,卻是我這樣一個異性戀老師無能為力的。

同志現身說法的力量

無意中,我知道了一位畢業的學生,小高,是同志,在跟他聯絡上之後,我跟他聊了一些教學上的狀況,並邀請他到學校來分享他的生命經驗。畢竟,我的異性戀觀點與同志朋友的感受一定存在著某些落差。小高爽快地答應我,於是我著手安排這項特殊的約會。我給孩子們一些事前的叮嚀,包括尊重個人隱私、注意發言禮貌、以及千萬千萬記得保密。儘管小高答應地爽快,但我還是擔心會發生什麼狀況讓他受傷。

小高來的那一天,學生那些迷惑、沈重的表情,在他的故事中漸漸化開,這群學生專心地聽著,甚至不想下課!其實我也不想,但總不能錯過校車吧!催促該回家的孩子回家後,我發現有個學生留下來跟小高深談。沒錯,這個學生是同志。看著他們互相理解的眼神,聽著他們聊生活中的壓力與無奈,我心想:他們的感受還真不是我這個外人所能理解的!

以教學的效果而言這堂課非常成功,小高建議我們可以跟熱線合作,邀請更多的同志到學校來現身說法。要安排全校性的課程必須有很多的考量,為了避免不必要的反彈,我決定以護理課作為掩護,熱線提供講師,我們進行一項全校性的認識同志課程。我特別與教官溝通,讓這學期上軍訓的學生也一起加入。一開始有些學生很錯愕,認為沒有必要,但在老師的要求下,也只能乖乖坐在教室裡。我會選擇這種方式而不是一場演講,原因是我相信有些東西是必須要求學生接受的,尤其是正確的觀點。像同志教育,若讓大家自行決定參加與否,本來就保持善意的同學當然會支持,但抱有歧見的人卻依然故我。

由於學校的班級數多,我與熱線商量分十次進行,為時大約一個月,這一個月同志成了學生之間的熱門話題,大家分享上課心得,還沒上過課的學生聽完別人的分享後充滿期待,有些已經聽過的學生還特意跟老師請假想來再聽一次。我在一旁觀察學生的反應,那些原本罵「死同性戀」的學生,閉上了謾罵的嘴巴;那些迷惘的小同志,原來怯懦無定所的眼神變得更為確定、堅持。

「尊重多元」給孩子們的禮物

閉上眼睛想像一下,街上一群金髮碧眼的外國人嘻皮笑臉向你走來,你內心裡想的會是什麼?一群外籍勞工有說有笑向你走來,你內心冒出的第一句話又是什麼?人與人之間價值觀的落差確實存在,人們無法真正將心中的標準歸零來看待世事,因此我們必須教導學生注意自己心中的傾斜,觀察自己內心那些內化的扭曲,這是尊重的意義,讓學生學會尊重是教育者的工作。不光是同志,我們的社會還有著各式多元族群,若我們用自我的理解讓不同於我們的人受到誣蔑,將使我們的文明社會產生裂縫與動搖。「尊重」不是用說的,而是要站在對方的立場,真正的理解與體諒。這是我送給我孩子們的禮物。

 

4.濺血的蜜月灣──受踐的同志空間與人身安全   文/阿端

2005的中秋夜,有一群同志朋友到宜蘭蜜月灣參加一場當地海灘舞會。一陣狂歡後,大夥離開DJ音樂台前,到一旁替當天生日的壽星慶生;吹完蠟燭後,微醺的壽星許願指定身旁一對情侶接吻,大家在仙女棒的星火中鼓噪著。

於是在眾人的起鬨下,被指定的兩個男生擁吻起來。沒多久突然有酒瓶飛過來,緊接著就有幾個陌生人衝過來,硬把接吻的兩人架開,連罵幾聲「fuck off gay」;雙方起了衝突,挨打的同志起身反抗,場面混亂中,一位同志朋友被石頭砸傷頭部,額頭裂開兩公分的傷口,滴滴鮮血染在海灘和T-shrit……

現場有人慌張,有的朋友強硬地想要打回去,氣氛很緊張,直到一名員警前來處理。動手的那群人依然不停叫囂,指著這群同志朋友不斷罵三字經、「爛gay」,嚷嚷著這裡是他們的地盤、不歡迎同性戀、同志沒資格到這裡玩,甚至還當員警面前再度動手揮拳!

而警察在場目睹卻沒有阻止,只是不斷詢問受傷的同志朋友:「你要不要提出告訴?」而後表示他沒辦法保護同志的安全,建議他們趕快驅車回台北……

事件發生後,在場每一位朋友都感到身心受創。有人連續三四天做惡夢,有人直到今天心情依然沒有平復。頭被砸破的那位當事者,則不停自責自己受傷給其它同伴添麻煩。然而存在於每個人心中的疑問則是:為什麼警察不能保護我們?為什麼當時不是使用暴力的人離開?

也許你覺得這只是單純暴力事件,而暴力是治安問題,可是當你有一天──以同志作為身分──在街上和愛人牽手、接吻,卻遭到旁人暴力相向時,這就是一個再明白不過的歧視事件!

我自己住的地方最近治安狀況不太好,聽到這個事件後,我和我男友出門變得更不敢張揚。但我覺得很可惡,為什麼我需要這麼害怕?這麼缺乏安全感、安居感?這件事讓每個人都恐懼起來,究竟我們怕的是暴力還是我們的身分?這樣的身分又為什麼需要背負恐懼的代價?

而今天,這些因為害怕曝光、不敢把事情鬧大、甚至害怕被報復而不敢站出來的受害者們,只想問一個問題:何時我們才能真正打造一個同志無障礙空間?

 

5.向愛靠攏 文/阿球

總是有幾張臉,你會記得特別清楚,林媽媽就是這樣抓住了我的視線。她坐在媽媽們的聚會裡,彼此客氣而熱絡地交談,但笑容背後卻帶著說不出的哀傷。

這群媽媽來自不同的背景,有的在家相夫教子,有的在職場上精明幹練,有的在菜市場辛勤叫賣,但共通點是她們都有身為同志的子女。林媽媽的女兒則在數年前向她出櫃,跟其他爸媽一樣,自此後林媽媽時而擔心、時而憤怒、時而自責,開始了一場漫長而反覆的歷程,為了相互幫助,這些爸媽們聚在一起分享感受與經驗。然而不同的是,林媽媽的女兒已經不在身邊了。

「我很關心她,但是有一次講了一些不該講的話,她聽了很難過,就搬出去住,再也沒有回來過。」林媽媽在聚會後跑來找我們,希望我們可以幫他找女兒。「我來這邊是希望讓我女兒知道,媽媽已經可以接受你的身份,我也想跟其他父母講,愛他就是接受他,不要等到失去了再後悔。」

聽著林媽媽也許不太順暢,卻情意真摯的告白,除了不忍、不捨外,也明白身為子女,我不可能完全理解林媽媽的心情,但身為六年級的同志,我卻瞭解他女兒的想法。因為當我還是小學生時,就意識到在家裡要隱藏同志身份,因此我也選擇離開,將關於自己生命的真相,像螞蟻般自家庭中一點一滴搬離。

過去逃避的秘密,總免不了在長大後重新相遇。大學畢業後,我帶著出櫃的新身份,與失戀後破碎的身心,重新回到家中,如同行屍走肉般活著。直到一天,我在廚房撞見我媽,她就像林媽媽,用著不太順暢的語言,小心翼翼地問:「你跟你那個朋友,是不是分手了?」我輕輕嗯了一聲,時間靜默,然後我回房間,突然間眼眶開始濕潤,一切悲傷有了傾注而出的小缺口。

親子間相互關心,是件平常不過的事情,卻因為身份特殊,同樣的關心要付出加倍的努力,而顯得彌足珍貴。林媽媽為了關心女兒,努力將一字一句的思念寫成家書,甚至陪著我們走上台北同志大遊行,找尋聯繫的管道,只希望女兒可以看見她的改變,願意回家重聚。「只有失去才知道痛,我寧可多一個同志女兒,也不要失去自己的孩子。」林媽媽這樣說。

然後我想起我媽,突然懂了那種用語不太順暢的背後真相,這是想說卻找不到適當的語言表達,想關心卻無從關心起的尷尬。我很想告訴我媽、林媽媽,以及其他父母,其實在子女心中,還是渴望親情出於愛與尊重的干涉,切斷關係不過是不得已的選擇,只是可笑啊,親子一旦面對面,雙方就陷入尷尬與不適,只剩下激怒彼此的本能。

然而看著林媽媽的努力,想著我媽,以及在座談會中,那些或侃侃而談、或熱淚盈眶、或訕訕不語的父母與親人,何嘗不顯示著,雙方都在努力向對方靠攏,相信著總會有方法再度相會與擁抱。

屆時,反而要問身為子女的我們,準備好了沒?

(本文經刪改後曾刊登於中國時報家庭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