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日婦女節閱讀婦女的故事,反思人性,學習如何對待人,不論其性別、族群、職業、宗教……。

徐茂瑋

1.萍飄四方 「慰安婦」林沈中的故事 夏珍  (20050728)人間

2.獻給女性》被切除的人生 卡蒂Khady(梁若瑜/譯)

3.沙灣徑25號 玉蘭花 龍應台  

延伸閱讀

98年3月8日──婦女節閱讀婦女的故事http://www2.lssh.tp.edu.tw/~life/cmw0-980309.htm

100年3月14日──再讀婦女議題http://www2.lssh.tp.edu.tw/~life/cmw0-1000314.htm

98年3月16日──再反思婦女問題http://www2.lssh.tp.edu.tw/~life/cmw0-980316.htm

100年3月7日──婦女議題 http://www2.lssh.tp.edu.tw/~life/cmw0-1000307.htm

103224日──疼惜台灣女兒(婦女節閱讀與省思)http://www2.lssh.tp.edu.tw/~life/cmw0-1030224.htm

103310日─女性價值 非婚嫁決定(婦女節閱讀與省思)http://www2.lssh.tp.edu.tw/~life/cmw0-1030310.htm 

 

 

1.萍飄四方 「慰安婦」林沈中的故事 夏珍  (20050728)人間

慰安婦的故事,是戰爭造成的悲劇,更是女性受盡欺凌的血淚事實。自二次大戰結束,曾被迫從事慰安工作的阿嬤們將痛苦埋藏內心深處近五十年,直到一九九二年婦援會設立國內申訴調查專線之後,慰安婦阿嬤們才走出黑暗的角落,近五十年的黑夜終於滲進一絲曙光。前慰安婦林沈中出生於花蓮單純的原住民部落,一場戰爭,讓她的人生從此轉了個大彎,從純淨的天堂,跌落人性醜陋的煉獄中。以下是她的真實經歷,摘刊自天下文化即將出版的《鐵盒裡的青春──台籍慰安婦的故事》。──編者

雨夜花,雨夜花,受風雨吹落地,無人看見,每日怨嗟,花謝落土不再回。花落土,花落土,有誰人倘看顧?無情風雨,誤阮前途,花蕊哪落欲如何?雨無情,雨無情,無想阮的前程,並無看顧,軟弱心性,乎阮前途失光明。雨水滴,雨水滴,引阮入受難池,怎樣乎阮,離葉離枝,永遠無人倘看見。

──「雨夜花」,周添旺作詞,鄧雨賢作曲

雨夜花,這首台灣人傳唱的著名老歌,歷經滄桑,寫盡台灣人的故事。一九三一年(昭和六年),彰化人黃周以筆名「醒民」,在當時有「台灣人喉舌之譽」的《台灣新生報》發表文章,指他每見台灣孩童如鸚鵡般學唱日本兒歌,引以為憂。黃周的大聲疾呼,很快獲得文壇響應,除了投入民間歌謠記錄外,台灣新文學運動的幾位作家也投入創作,要「讓台灣囝仔唱自己的歌」。作家廖漢臣寫作「春天」,鄧雨賢作曲:「春天到,百花開,紅薔薇,白茉莉,這平幾叢,彼平幾枝,開得真齊,真正美。」這正是雨夜花最原始的兒歌版本。

一九三三年(昭和八年),任職古侖美亞唱片公司的周添旺在酒家聽聞酒家女淪落風塵的故事,她原本是個純潔質樸的鄉下女孩,離開故鄉到台北工作,愛上了一個男孩,雙方論及婚嫁。沒想到男孩薄倖,移情別戀而拋棄了她,她自覺沒臉回家見故鄉父老,一時心碎失意竟流落黑暗的角落,猶如凋零殘敗的花朵。於是鄧周合作,將「春天」改寫成辛酸無奈的「雨夜花」。

一九四年(昭和十五年),日本殖民政府禁唱台灣流行曲,並鼓吹驅策台灣青年投入戰場的戰爭進行曲,雨夜花再度被改寫,加快旋律,由西條八十填寫日語歌詞,成為時局歌曲「榮譽的軍夫」:

紅色彩帶,榮譽軍夫,多麼興奮,日本男兒。

獻予天皇,我的生命,為著國家,不會憐惜。

進攻敵陣,搖舉軍旗,搬進彈藥,戰友跟進。

寒天露宿,夜已深沉,夢中浮現,可愛寶貝。

如要凋謝,必做櫻花,我的父親,榮譽軍夫。

隨著時局的變化,一曲「雨夜花」變換著不同面貌。當飄零落花成為戰場上「催魂曲」的同時,正是日本軍國主義擴大侵略行動之際,一方面發動珍珠港事變,一方面戰事擴及整個東南亞,從一九四一年(昭和十六年)到一九四二年(昭和十七年),半年多時間中,日本一路挺進,占領東南亞諸國,向西越過泰國,進占緬甸,爭取印度大門;向南占領馬來西亞、新加坡、荷屬東印度,並在菲律賓打敗美軍,控制東南亞海島西區。

「世事難窮,人生無定,偶然蓬轉萍浮。」人生命運確有無法操諸在我的無奈。這段期間,台灣青年亦被要求擴大投入戰場,原住民的「高砂義勇軍」正是當時的產物,大批原住民青年唱著軍歌,被動員前往南洋戰場。還有為數不少的台灣原住民婦女,在不知情的狀況下竟受騙成為慰安婦。在大時代的悲劇裡,這群女人的身影無助而微弱──無情風雨,誤她前途,離葉離枝,無人照顧。

幾乎沒有例外的,原住民婦女都是在不知情的情況下,應當地警察要求進入部隊服務,她們被告知的工作內容很單純,不外是洗衣、打掃等等,歷經武裝抗日與鎮壓的慘烈歲月,二戰期間的原住民部落相對馴化,對警察甚是敬畏,警察大人的要求無不應從。就這樣,她們被徵調到部落附近的部隊裡,剛開始第一週如常工作,通常第二週開始,就被要求留營不得外宿。

在這裡,更不比海外,甚至連基本的慰安所都沒有,她們直接被帶進山洞,在驚惶中失去貞操。她們很多都是剛解事的少女,有的甚至根本還算不上成年的毛頭大小孩,在她們還不知道發生什麼事的時候就遭到強暴,恐懼還不足以形容她們錯綜複雜的愧痛,即使身心嚴重受創,卻無法終止遭到凌辱的命運,而且一切悲劇就發生在她們自己的家鄉,所有的好山好水,都成為她們悲慘命運的最大反諷。

懷孕三次、離婚三次

花蓮秀林鄉銅門村,高山峻立可接奇萊峰登山口,木瓜溪蜿蜒清澈,山水風光自然明媚,這裡的原住民部落生活非常單純,渴飲山泉,沒有複雜的商業活動,家家都沒錢,以物易物是最尋常的交易方式,身上穿的衣物多是麻布自織。然而,大時代的悲劇並未因此放過自給自足的聚落。

一九二七年(昭和二年),林沈中是在秀林鄉出生的太魯閣族女子。林沈中的父母婚前分別居住在天祥的不同部落,經人介紹成婚配,之後遷到Mukibo部落(今秀林鄉榕樹社區),部落裡可供種植的土地不多,日常生活最缺鹽和柴火,都得到銅門去購買。部落裡的女人多留在家中,男人則上山砍柴、打獵,偶爾也用牛車載著自家種的蔬菜做買賣。每年六月,部落慶祝小米豐收,家家戶戶做麻糬分送警察,讓警察分享族人的喜悅。走過武裝抗日的歲月,這個時候的原住民部落對日警相當敬畏,每天警察都會不定時巡邏,如果族人要進出市區,得先到派出所申請通行證。

一九三七年(昭和十二年),中日戰爭爆發,部落中運來許多軍人和軍需品包括火藥武器等等,這裡成為軍隊存放貨物的倉庫,在警察命令下,部分原住民遷居他處。一九四一年(昭和十六年),部落更被指定為營區,原住民全部搬到銅門。家中三個哥哥,全被徵召為高砂義勇軍,遠赴南洋作戰。家中只剩下林沈中和父母、祖父母。

戰爭烽火沒有放過部落裡的女孩。一九四四年(昭和十九年)十二月某一天,銅門派出所主管帶著一個軍人到林沈中家,對她爸媽說,要讓她到軍中洗衣服、縫補軍衣等,每天工作時間從早上八點到下午五點,部隊供應午餐,沒有假日,但有事可以請假,月薪十圓。因為是警察來說的事,家裡無人敢反對,林沈中每天乖乖地從銅門出發,赤腳走半小時抵達榕樹營區。這樣工作一個月後,有一天,負責管理十幾位原住民婦女的軍人成田(音似Narita)告訴女子們,從隔日開始要延長工作時間,因為擔心她們夜裡下班回家不安全,規定她們都要留在營區住宿,月薪還是十圓。當天晚上回家,林沈中就告訴父母明天起不能回家的事。

第二天,林沈中如常出門,如常工作。到了晚間,她和其他原住民婦女們一起被帶到一個山洞。山洞很大,有兩個洞口,但沒有衛兵站崗,也沒有電燈照明,洞裡很暗,伸手不見五指。成田要她們站在這兒等,說:「馬上會有人來。」不久,果然來了一名軍人,軍人將她帶進洞裡,先問問她工作的事,接著就開始動手動腳。林沈中陷入極度驚恐之中,軍人絲毫不理會林沈中的反應,迅速剝下她的內衣褲,呼吸急促地強暴了她。然後,穿上褲子隨即離去,留下疼痛不堪、下體流血的林沈中。待她拖著沉重的腳步,走出山洞,再換其他婦女逐一進到洞裡。林沈中一路哭著被帶回休息所,其他婦女陸續返回休息所後,幾乎無人不是低頭落淚的。

林沈中被強暴後,請假在家休息了十天,然後繼續被帶到山洞去滿足日軍的性需索。每天晚上平均一位婦女要接待一到三人,每次時間都很短,在林沈中認知裡都是強暴,有人會強吻她,或者用力抓她的胸部,射精之後就丟給她一條毛巾,讓她擦乾下身,她們不像其他慰安所的女孩們,根本沒有拿到保險套。營區的軍醫要她們萬一月經沒來,就要告訴他,然後要她們吃一種感覺很噁心的藥,但從未替她們做過身體檢查。在這段期間,她懷孕三次,每次都在不知情的狀況下繼續被帶進山洞,在大量流血之後流產。

一九四五年(昭和二十年)八月,大部分軍人都已經撤離,只有少數人還留在營區。部落的人當時已從銅門搬回榕樹,但多數人不知道日軍已經戰敗了,更不知道留下來的日軍是等船遣送回國,這些留待遣返的日軍每天晚上還是用車將原住民婦女載到福興營區,進行性勒索。當時,已經沒有薪水可拿,只供應飯菜,日軍要她們陪酒,唱歌跳舞助興,玩樂之後,就帶她們到一間茅草房,房裡鋪了一排排木板床,在沒有隔間的大通鋪裡,軍人一對一地帶著女人玩起性派對。結束之後,再用車將女孩們送回去。

一直到一九四六年春,日軍完全撤離榕樹,林沈中才有機會重新開始她的生活。很不幸,她的第一次婚姻就因為曾經當過慰安婦,而未能幸福以終。

她的第一任丈夫也是太魯閣族人,小她一歲,是朋友介紹認識的。剛開始的一、兩年,先生對她都很好,但後來先生聽說她曾在日本軍營的事,態度丕變,認定她在軍營一定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任她如何解釋都沒用,這段婚姻只維持了三年。分手前,林沈中已經懷了三個月的身孕,但先生堅持離婚,她默然應允。

她的第二任丈夫是閩南人,在花蓮做裁縫,也教人如何做西裝,人長得英俊,戰時曾經當過日本兵,大她十歲。嫁過去時,她和前夫生的孩子已經三歲了,他卻還是單身。林沈中非常愛這任丈夫,為他生了二男一女。當時,林沈中為了逃避村人的閒言閒語,要求離開花蓮,搬到先生老家屏東潮州去住,但先生為了工作,不肯搬離花蓮,二人意見不合分居,在分居期間先生有了外遇,林沈中堅持離婚,四個孩子全歸她扶養。離婚沒多久,先生竟因病去世。

林沈中的三任丈夫是大陸安徽人,在榕樹木瓜林區工作,比她大十歲,這段婚姻維持十一年,先生因病早逝。她的第四任丈夫是大陸山東人,在榕樹營區當士官長,大她三歲,很會做饅頭等麵食,還喜歡打麻將,雖然常贏錢,但壞毛病是喜歡找女人玩牌,與牌女發生關係。她曾經懷孕,但打掉了,先生知道後大發脾氣,後來協議離婚。

 

2.獻給女性》被切除的人生 卡蒂Khady(梁若瑜/譯)

他們愛我,卻不會救我,因為我的媽媽、外婆都是這樣長大的。那年我七歲,我好痛,我的陰蒂被切除了……

今天我們要來淨化妳

我是在獨立日的前一年,即1959年十月的某一天誕生的。所以1966年我七歲,剛上小學。在此之前,我一直過著備受呵護的幸福生活。長輩們教我學廚藝、認識農務,和認識外婆們(按,塞內加爾為一夫多妻社會)拿去市場販賣的各式香料。我大約四、五歲時得到了屬於自己的小板凳;是福蕾外婆叫人幫我做的,因為每個小孩子都有自己的小板凳。孩子坐在板凳上吃古斯古斯小米飯,然後把它收在母親的房裡,或收在那位養他、洗他、打理他衣著、餵他、哄他或懲罰他的祖母的房間裡。孩子會把它帶在身邊很久,直到木頭裂了,或長大了,而得到一個更大的板凳。這種時候,就可以把自己的小板凳轉送給較年幼的孩子。

它是外婆請人幫我做的,也是她替我付了工錢。我把它驕傲地頂在頭上,它象徵著我脫離了童年初期,不再直接坐在地上,而是成了一個大孩子,坐姿或站姿都有如大人。我走在田裡,走在市場的巷弄裡,走在院子裡,我從家裡走去汲水處,走在從外婆家到母親家路上的鳳凰木、猴麵包樹和芒果樹之間,我走在備受保護的安逸生活裡,沒想到這種生活卻即將戛然終止。

打從我七歲起,我從捷斯走到紐約,中途經過羅馬、巴黎、蘇黎世和倫敦,我從來不曾停下腳步,尤其記得那一天,外婆們來告訴我:「今天呀,乖孫女,我們要來淨化妳。」

前一天晚上,我的表姊妹們從首都達卡(Dakar)來找我們,她們學校放長假了。一共有我六歲的妹妹妲芭、我的表姊妹蕾蕾、安妮和恩黛葉,還有一些我不記得名字、比較遠房的表親。十幾個六歲到九歲不等的小女生,統統伸長了腿坐在一位外婆的房門前台階上。我們玩扮家家酒,玩市場買賣香料,用爸媽在家裡替我們做的小鐵鏟玩炒菜,爸媽還用木片和破布幫我們縫洋娃娃。

這天晚上,我們就像平常一樣上床睡覺,睡在外婆、阿姨或母親的房裡。

「淨身以便能祈禱」

隔天一大清早,我被叫起來,別人幫我洗了澡。母親幫我穿了一件無袖的碎花洋裝,是非洲布料,歐式剪裁。我還清楚記得它的顏色:棕色、黃色和蜜桃色。我穿上我的橡膠小涼鞋,即我的「小啪啪」。時間還很早,馬路上都沒有人。

我們沿著清真寺旁邊的那條路走,許多男人在寺裡做禮拜。大門敞開著,我能聽到他們的聲音。太陽還沒升起,已經開始很熱了。這時是雨季,但今天並沒有下雨。再過幾個鐘頭,溫度將高達三十五度。

母親帶著我和妹妹到外公的第三位妻子家中,她大約五十多歲,身材矮瘦,個性和藹且非常溫柔。我的表姊妹們這一趟來就是住在她家,她們和我們一樣,也已沐浴更衣,乾淨整潔地群聚在那裡等候,一副天真模樣,又隱約有點不安。母親隨即留下我們,獨自離去。母親是一位偉大的女性,我當年不太瞭解她,但她毫不重男輕女,一視同仁地帶大了兒子和女兒。每個孩子都能上學,都一樣要幹活,每個孩子也都得到相同的懲罰和關愛。但她就這麼離去,一句話都沒跟我們說。

事情很不尋常,因為外婆們忙進忙出,神祕兮兮地交頭接耳,不讓我們聽到談話內容。雖然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但我知道想必不是好事。忽然,一位外婆把那群表姊妹叫過去,因為那位「女士」來了。她穿了一件靛藍色的長袍,戴著寬大的耳環,個子小小的,我認得她。她是外婆們的朋友,在社會階級上,隸屬於鐵匠階級。在她這個階級裡,由男人負責打鐵,男人負責「割」小男孩,女人則「割」小女孩。在場的還有另外兩個婦人,她們身強臂粗,我之前沒見過。我一些年紀較大的表姊可能知道會發生什麼事,但她們什麼都沒說。

外婆用索寧克語告訴我們說,我們即將被施行「薩蘭德」(salind)以便「能夠祈禱」,以我們的語言來說,意思就是「被淨身而得以祝禱」。用法文就是「進行割禮」。也有人說「割」。

這項宣布很震撼。我現在知道會發生什麼事了:媽媽們在家裡有時會提起這件事,聽起來就像一種能提升自己境界的祕方。這時候,過去一些曾幻想過的畫面彷彿又在我眼前浮現。大姊姊們曾經經歷過這種事,她們都是由主導家事和教育孩子的祖母們所帶大的。每當有小女孩誕生時,第七天受洗後,就是由她們負責用針替孩子打耳洞,並用紅黑相間的細線穿過,避免耳洞癒合。她們負責打理婚禮、準備接生事宜、照顧新生兒,也由她們決定我們的淨身日子。

母親們離去了。當下有一股莫名的失落感,但我現在知道任何一位母親,就算內心再堅強,也無法忍受親身目睹自己女兒即將經歷的事,更不忍聽到那悽慘叫聲。她們知道詳細的流程,畢竟她們自己也是過來人,而當對象是她自己的骨肉時,她無異於再痛一次。然而她卻接受,因為事情就是這樣,而且她無力抗拒這種號稱「淨身以便能祈禱」和確保女孩到婚前都保有處子之身,並在婚後對婚姻忠誠的野蠻習俗。

主宰權才是真正的理由

把非洲女性用這種習俗禁錮起來,根本是一種欺騙行為,它和宗教一點關聯都沒有。在我們這些黑人非洲國家裡,不論是信仰萬物有靈的民間宗教、基督教、回教或猶太教,統統都有割禮的習俗。這項習俗可追溯到回教文化傳入前好幾世紀。男性之所以堅持這項傳統,有幾個很不正當的理由:為了鞏固自己的權力、為了讓自己的妻子不紅杏出牆,也為了讓別族的敵人不能強暴她們!還有別的說法聽起來更荒唐,據說女性的性器官是不潔的,是邪惡的;據說陰蒂本身就是邪惡的,在初生時若觸及幼兒的頭部,將惹來噩運,甚至害幼兒死亡。有些人還認為陰蒂宛如迷你版的陰莖,會威脅到男性的雄風。

其實說到底,主宰權才是真正的理由。而且男人把這件事交給女人來執行,因為男人才不肯去「看到」或「摸到」女性的這個私密部位,哪怕尚未發育完全也一樣。

七歲時的我,跟一般小女孩沒兩樣,根本不知道自己生來具有這麼一個陰蒂,更不知道它有什麼功用。我從來不曾注意過它,從今以後也沒有機會了。這天早晨,唯一重要的事,就是知道將有難以想像的痛楚等著我。

1966年這一年,我仍不知道這場血腥的私處切割,將對日後的我造成多麼深遠的影響。它將驅使我展開一場漫長的長征,一路於2005年走進聯合國,路途不但艱辛,甚至殘酷。

我的心臟開始跳得很厲害。長輩們勸我們別哭,因為淨身是好事。要勇敢。外婆們深知我們年紀還小,而且勢必會大哭大叫,但她們卻隻字不提疼痛的事。她們只說:「不會很久的,一開始會痛一下,但之後就結束了,所以要勇敢一點。」

(選自即將由大田出版的《被切除的人生》)

 

3.沙灣徑25 玉蘭花 龍應台  (20050218)

初到香港的人,走在中環高樓與高樓所形成的深谷窄巷裡,都不會不看見她們:很瘦,很老,用那佈滿老人黑斑而且青筋暴起的手,推著很重的東西,她們的背脊因為用力而彎曲。都是祖母或曾祖母年齡的人……

每一個大城市都像一件華美的大衣,大衣裡可能也都長滿了蝨子。對一個過路的客人而言,他不太有機會翻開大衣,看見衣縫裡密密麻麻的蝨子,但是,大衣扣不嚴整,裡頭露出不怎麼好看的破絮,卻是大城市的常態。在萬商雲集的紐約,到處可見眼睛紅腫全身酸臭的男人,褲檔的拉鍊壞了,髒骯的毛髮露出來,腳上趿著別人的鞋子,手裡拿著喝空了的酒瓶。在開擴大氣的莫斯科,每一個街角都有拽著長裙的吉普賽女人摟著睡著的孩子街頭乞討。孩子永遠是睡著的,使你懷疑他是否被餵了藥。在官氣十足的北京和燈火輝煌的上海,無家可歸的人用各種眼神看著你,逼你毫無退路地看見他的一無所有,也看見你和他之間險峻的階級對立。在台北,這個帶點文人的懶散氣質的城市,你得特別到夜市裡,才能看見幾個少了腿或胳臂的人坐在地上用頭碰地。

香港的「大衣」華麗得不尋常。中環的大樓有的雍容優雅,有的氣派恢弘。內部裝潢講究設計的藝術美感,外部大樓和大樓之間的細節銜接,講究實用效率。表面上,台北跟香港比起來,像個初初進城的鄉下村姑,剛剛學會抿著嘴擦口紅。

然而任何初到香港的人,走在中環高樓與高樓所形成的深谷窄巷裡,都不會不看見她們:很瘦,很老,用那佈滿老人黑斑而且青筋暴起的手,推著很重的東西,她們的背脊因為用力而彎曲。都是祖母或曾祖母年齡的人,做的卻是苦力的活,沈默地穿梭在高樓的陰影中。這是香港一景,只是觀光手冊裡沒寫。

做為過客時,不理解為什麼高貴華麗的香港有這「破絮」的一面:這些被人們輕蔑地稱為「垃圾婆」的老婦人,曾經為人妻,她們的丈夫在哪裡?曾經為人母,她們的子女在哪裡?是什麼樣的社會制度、什麼樣的歷史發展,使得她們在體力最弱、生命最末的階段裡,不能在家裡做慈祥的奶奶,卻在街頭做牛做馬掙一口最後的飯?

住到香港來了,我逐漸明白,「垃圾婆」處在一個什麼樣的結構裡:

在香港,六十至六十九歲老人中,每十五位有一位要依靠政府的救濟金生存。七十至八十四歲的老人中,每五位有一位要靠救濟金生存。六十歲以上的老人,每四個就有一個生活在貧窮線下。

在香港,八十五歲以上的老人,每兩位就有一位活在貧窮線下。

如果你不但老,而且還是個女人呢?

在香港,從八十年代起,服務和金融業取代工業成為主要經濟命脈,以往穩定的勞工工作由零碎的散工、外判工、臨時工替代,產生出大量的工時超長而工資超低的工作,集中在非技術和低增值的行業領域裡。在這類非技術的工作人口中,女性幾乎佔了百分之六十,而這些女性的工資卻只有同工作的男性員工的百分之五十三。臨時工除了工作時間長,還得不到法定的勞工保障。

在香港,七十七萬多個女性的主業是家務,只有九萬三千個男性是「家庭主夫」。家務的操勞,可以做一輩子,但是沒有工資,沒有退休金,也沒有社會福利,更沒有社會地位。

在香港,月薪低於五千元的人口中,百分之八十是女性。月薪超過一萬元的,只有百分之三十是女性。

老婦人的推車上堆著一大疊廢棄的壓扁了的厚紙箱,推著推著紙箱就散落下來攤了一地;她弓下身來一只一只撿。我也蹲下來幫著,然後我們合力將紙箱固定,用繩子綁緊。她又搖搖晃晃一跛一跛地推著車向前走。那是一個穿著黑色唐衫的老媽媽,腦後梳著髮髻。我看著她瘦弱的背影漸行漸遠,想著,這樣的髮髻啊,媽媽,是應該簪著一朵乳白色的玉蘭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