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0507日──哲學家與心理師談社會地位

唸名校熱門學系,將來工作有保障,前途光明,經濟富裕,保證有高社會地位。很多高中生相信這才是正確的人生之道,然而社會地位真那麼重要嗎?且看看哲學家與心理師各持甚麼觀點,同時推薦一本哲普好書。《當亞里斯多德遇上佛洛伊德:哲學家與心理師的人生小客廳》作者:Julian BagginiAntonia Macaro 譯者:劉宗為,出版社:左岸文化。

 

第十四章社會地位(摘自本書   p169178

哲學家這麼說:

近幾十年來,越來越多證據顯示出,人所處的社會階級,會明顯影響他的健康與幸福感。多位流行病學家如邁克爾‧馬爾默特(Michael Marmot)《精神層面》(The Spirit level)的作者李察‧威爾金森(Richard Wilkinson)以及凱特‧皮克特(Kate Pickett)等人貢獻良多,那曾經令人詫異的理論,如今變為廣為接受的事實。

不過,我們說某事很正常或很典型,不代表就應該追求或不能改變。所有謹慎的人類學研究分析都顯示出,不同時代、不同地點,獲得社會地位的條件也不同。例如,在許多正統的猶太社群中,人們特別看重有學問的人,勝過有錢人。四十年前,英國的老師評估自己的社會地位為四點三分(滿分五分),但最近十年分數持續下降,現在已經低於三分了。社會地位很重要,但這個觀念本身的內涵也是會變來變去。階級不只是環境既定的,有時也是人們去認可的。

因此,雖說社會地位重要是不爭的事實,但也不能全盤接受,認定自己所處的經濟位階重要到不能挑戰。更好的方式是提出質疑,檢視我們一直認為有價值的事物。最激進的挑戰就是問問自己,完全沒有社會地位是否可行?我們沒辦法完全消除社會階級,就如同無法完全杜絕謀殺,但這不妨礙我們盡全力去減少它的重要性。

社會地位在道德上有許多問題,應該拼了命消滅它,這種想法也蠻常見的。理由在於,人人生而平等,但社會地位讓某些人的價值高於其他人,因此破壞了我們共有的平等基礎。只要我們社會有上層階級以及底層人民,就是不平等,更不要說上層人士的好處與權益遠遠超過下層人民。

但反對者會反駁說,全面取消社會地位太瘋狂了,不管你喜不喜歡,從各方面來看,人人其實生而不平等。足球金童貝克漢與南非民權領袖曼德拉都獲得高度的社會地位,世人也都清楚,那是因為兩人分別在足球場上與政治領域有傑出表現。這兩個不相稱的例子擺在一起很有意思,就能清楚看到,我們能取得折衷,既能滿足實現平等的渴望,也能適切地認可各種專業領域與不同才華的成就。也就是說,我們給人部分的社會地位,承認他在特定領域中的表現高人一等,這樣既公平又有正面意義;但如果我們給他全面的社會地位,把他視為比其他人更重要,不管在哪個場合都優待他,既不公平又會有負面效果。局部與全面的社會地位也會錯置,這在貴族統治的社會中最為顯著。貴族享有優越的社會地位,生活的各個面向都獲得極大的特權,但他們與眾不同之處卻只有出生背景,這種偶然事實根本就不該得到任何社會地位。

事實上,有時連想都不想,我們很自然就會把人的部分社會地位轉為全面性的。社會名流說的各種意見都有人聽,即便他們某項議題上沒有懂的比較多。相較於一般百姓,他們享有更多的特權,如預訂餐廳或保留機位等等。這些情況並非無法避免。名流們獲得過多的社會地位,就好像世襲君王得到人民崇拜,不過是人類社會普遍的現象。但從整個社會來看,我們還是要試著朝向更公平的環境發展,人們只會因為專業領域的傑出表現而獲得讚揚,但其他方面就應該與一般人享有相同的待遇。因此,貝克漢的確應該在足球界中有極高的社會地位,但這並不代表他在法庭上應該獲得特殊禮遇,他的政治觀點也不該比其他人更具有分量。

然而,要實現這種溫和版的菁英社會還有長的路要走。當前,我們可以先開始思考,什麼事情應該獲得社會地位。有時還蠻容易找到答案的:如果你的木工技巧很傑出,就應該在工藝界中享有高度的地位。然而,不同領域的地位一相比,也會有高下之分。例如,比起史上最棒的賓果遊戲主持人(bingo caller),我們更看重優秀的國際和平談判專家。此外,雖然我把社會地位分成局部與全面的,但應用在現實世界會更複雜。我們有理由尊敬一些傑出成就,他們的角色獨一無二,當事人因而才有地位,但這些成就的影響力卻會無限上綱。曼德拉許多的政治家特質,讓他成為地位崇高的政治領袖,然而我們也據此認為他是偉人。如果你是餐廳老闆,大概會認為,取消常客預訂的座位讓給曼德拉,應該沒什麼錯吧!沒意外的話,連那位常客也會認同你的做法。就此來看,我們得想一想社會地位的排序:哪些種類最重要?在享有重要地位的領域外,他們應獲得多少額外的尊敬?

如果你多少清楚自己對於社會地位的看法,接下來我們最實際行動,就是去找出,在日常生活與工作環境中,哪些人與自己在這方面的看法相近。有些人認為,有錢就應該得到特別待遇,如果你覺得這種想法太驚人,就最好不要去參加將財富視為社會地位象徵的那些俱樂部、社團或社交圈等等。慎選你的同儕。實際上,比起「社會大眾」這種陌生的抽象集合,同儕對於社會地位的看法,更直接地影響著我們。有時你會鄙視某些人,認為他們把社會地位給錯了人。不過請記得,這時你心裡也正在玩著地位排名遊戲。社會地位的問題,終究在於它是如何被賦予的。

 

心理治療師這麼說

許多人類行為的背後,驅力都是追求名聲與財富,甚至只是想改變一下啄序(pecking order,編按:雞隻以啄食與互啄建立階層與領導支配)。在我們的演化史深處,早早就有這種驅力。我們競逐社會地位,就好像公黑猩猩拍手、跺腳與拉扯樹枝製造聲音,去宣示自己的主宰地位。跟黑猩猩一樣,我們都想要「喊水會結凍」。但我們都沒注意到這些相似處,還以為自己的行為等級完全不同。

以人類來說,這股驅力展現在許多層面:不自主地要跟人比較、強烈的好勝心、成為專業領域中的佼佼者,有雄心要獲得財富、權力以及爬上社會頂端,以及渴望得到尊敬與讚賞。你或許會問,這又何錯之有?這些目標很自然,我們身處的社會也都支持。所以我們鼓勵競爭與自我評價(self-evaluation),人人都要留意身上的社會地位標籤。

社會地位的問題之一在於,我們常常會將它與真正的成就混為一談,後者似乎是心理健康不可或缺的一塊拼圖。簡而言之,達成某項成就通常會讓我們感到心情愉快。心理學家馬丁‧塞利格曼(Martin Seligman)所列出的幸福人生五大要素中,成就即是其一。人們會不停追求任何可以當作成就的事情。我們如果不相信自己有能力達成預設的目標,心理學家稱之為「自我效能」(self-efficacy),很可能會導致人生發展受限。

然而,即便是人生勝利組,心裡叨絮的雜音還是會困擾他,覺得自己做得不好、感覺失敗與低成就,一心在意同儕達成了自己沒做到的成就等等。反正世界是由勝利組與魯蛇組成的,自己就是魯蛇;這麼想並不會增加任何幸福感。

我們常常幻想,只要實現更多成就、提升社會地位,就可以化解低成就感了。擁有更好的工作、房子、身材,就能止住不斷啃蝕自己的不滿心情,然後心滿意足的感覺就會源源不絕湧入。但事實並非如此。這個策略的風險在於,讓自己的人生變成一場永遠無法獲得勝利的競賽。在我們眼中,永遠有人達成更多更高的成就,我們只能不斷地拼命去追趕。人的旅程上,一直這麼比較、評價自己,只會充滿壓力、焦慮與沮喪。

但是,堅決不追求社會地位很困難,尤其我們的文化這麼重視社會地位。基於社會階級嚴格地自我評判,總是會偷溜進心裡,儘管我們都清楚應該要反對那些價值排名。自己難免會懷疑,信誓旦旦說要打破社會階級,但畢竟我們沒成功攀爬上去,也許只是酸葡萄心理作祟。

長年以來,世界各大宗教傳統也都在大聲疾呼,要慎防膚淺、到處可見、物質性的目標。遠離這些它們,才有助於與世界、他人以及內在自己進行更深的連結。聞名遐邇的靈長類學家法蘭斯‧德‧瓦爾(Frans de Waal)在書中提到,十三世紀義大利神學家聖波拿文都拿(Saint Bonaventura)是這麼說的:「猴子爬得越高,我們就看牠的屁股越清楚。」

宗教人士諄諄告誡,教導我們不該將生命完全投注於追求社會地位。斯多葛學派的哲學家也認為,社會地位正足以說明,許多事物不是我們能掌控的,不該看得太重。亞里斯多德則認為,許多東西(例如金錢與認同)雖然不是完全沒有價值,但有其限度。金錢只是追求其他目的的工具。要有實質作為,才值得被認同,以及獲得自己尊敬之人的稱讚(參見本書〈亞里斯多德之道〉茂瑋案:節錄於本講義末)。在哲學家的想法裡,真正重要的是遵循理性的指引,增進我們的道德特質。

不過,想要過深思沉澱的生活,我們並不需要完全斷絕與世界的聯繫(雖然有些人真的希望這麼做)。但還是耍問問自己,心中對社會地位的渴求,要滿足到什麼地步才對。我們是哺乳類動物,因此也了解,高社會地位的效應能讓自己感覺良好。這個驅力也確實是我們演化出來的工具之一,但不代表我們就得一股腦地順從它。不該雙手一攤,告訴自己無法抗拒,還理直氣壯地說:「對,我們是靈長類動物,這就我們會做的事情。」

與其如此,還不如大方承認,社會地位的確會讓人感官都甦醒起來,但我們決定不跟隨它的帶領。依據心理學家保羅‧吉爾伯特(Paul Gilbert)的說法:「人類對名聲、財富、性以及種種美好事物的渴望,已經存在了數百萬年之久,但要透過我們的行動才能實現。就算是不加思索在人生路上一直追逐它們,也是我們的選擇。」我們可以質疑與挑戰既有的觀點,想清楚成功對我們的意義究竟為何。可以運用自己的反思能力,替自己做決定,判斷真正值得去做的事情,哪些事物能夠讓生命有最真實的意義。

生命不需要變成一場競賽,許多事物也跟競爭一樣重要。英國哲學家羅素寫道:「成功只是幸福的組成要素之一,如果單單為了追求它而犧牲其他的成分,那就得不償失了。」我們這麼在乎勝利,想要知道有什麼收獲。同時也該想想,那會失去什麼呢?

有兩種觀點特別有助於看清這個問題。第一,哲學家保羅‧吉伯特認為,人對於成就的追求,可分成基於脅迫(threat-based)與基於價值(value-based)。我們投身於某事,是因為認為它有價值,而不是考慮到自己的社會位階,想要解除內心的焦慮感。第二種觀點取自接受與承諾療法,套用心理學家羅斯‧哈里斯的話:「透過我們的價值觀,成功才得以有生命。」

人與人之間多少會相互較勁上這是自然且無法避免的現象。即便如此,我們還是能設法讓生命更加平衡。將注意力擺在自己滿意的事物、品味生活中的小確幸、從事樂在其中的活動,尋找非競爭的人際互動等等。我們不用將社會地位排除在美好人生的範圍之外,但應該試著為它找到更適合的位置。   §§

 

附錄:摘自本書〈亞里斯多德之道‧美好人生〉p1618

數千年來,人們喜歡討論美好人生的必備要素,當作茶餘飯後的哲學遊戲。最重要的幾項要素一直都沒什麼變。李察‧拉雅德(Richard Layard)相信,有強烈證據顯示,以下五項是構成幸福最重要的元素:家庭關係、經濟基礎、工作、朋友與社群關係、健康。雖然亞里斯多德較重視生命的充分發展(flourish)而非幸福(參見本書第一部第二章〈何謂幸福〉),他還是以某些常見的疑惑作為討論的出發點。

不像某些同時期的哲學家,亞里斯多德認為某些物質享受是美好人生的適當要素,因為「人類在本質上不是光靠思考就能自己活下來,肉體必須保持健康並獲得充足的食物與其他照顧」。不過,金錢與健康相同都只是達成目的的工具,所以馬上就被亞里斯多德排除,不能做為人生的最終目標。人們不應該將生命浪費在聚積物質的財產(反正隨時都有可能喪失),而犧牲了其他更有價值的目標。即使處在不利的環境,我們仍可以創造美好生活,就像厲害的鞋匠拿到什麼皮革都能做出最有氣質的鞋子。

亞里斯多德也認為,現代人最常見的目標,如獲得名譽與聲望,同樣不應作為人生中最主要的追尋對象。名聲大多取決於他人的看法以及機緣,也都非常籠統。我們很容易犯錯,純粹只想要他人的認同,但這種尊敬沒有實質意義。自己真正的特質能獲得好人的欣賞,才是真實的讚許。

心理學家普遍將良好的人際關係視為美好人生的關鍵。遺憾的是,他們提出這些報告時,大多只關心人數而非品質,連朋友的數量都有理想標準。一份研究指出,依據個人在學生時期的朋友數量,就能預測出他未來的經濟狀況,每增加一個朋友,未來的收入便會增加兩個百分點。當然,亞里斯多德也非常重視人際關係,他說,很難想像遺世孤立的人會擁有美好人生:「任何人都不會選擇沒有朋友的生活,即便擁有了其他所有的東西。」美好的人生也包含與他人的互動,尤其是奠基於彼此欣賞的堅實情誼,而非只是一同玩樂或利用對方。然而,有智慧的人「也希望擁有獨處的時間」,因為「聰明的人就算獨處也能思考問題,更不用說那些最獨立自主的人」。友情固然重要,但良好的人際關係只是通往美好人生的助力,而非構成要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