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0323日──人生最後一哩路的尊嚴

死亡始終是人類很難參透的最後一堂課,十七、八歲的你也得修這門看似遙遠卻隨時會降臨的學分。

 

 

1.中時專欄:馮忠鵬》人生最後一哩路的尊嚴  中國時報   2017/3/21

2.寫給兒子和兒媳的一封公開信:預約自己的美好告別         瓊瑤

3.另一種凝視:楊渡》生死這一課,我們何曾學過?  中國時報  2016/8/30 

4.聯合筆記/諾瑪奶奶最後到此一遊2016-03-24 02:05 聯合報 梁玉芳

5.刁卿蕙》生死豈容人類DIY   2016/11/27刁卿蕙      中國時報

6.〈預約我的美好告別〉 撰文 / 陳玉華 研究員‧楊明方 出處 / 今周刊   1015

 

1.中時專欄:馮忠鵬》人生最後一哩路的尊嚴  中國時報   2017/3/21

小說家瓊瑤最近寫了1封給她兒子及兒媳的信,希望「生時願如火花,死時願如雪花」,拒絕在人生最後一哩路上,接受沒有尊嚴的插管、電擊、氣切等搶救措施,讓自己生不如死。

她這封給家人的私信,卻引起讀者廣大的回響。也讓許多人重新檢視這個多年來忌諱的話題:當父母病危時,應該全力搶救,還是讓他們有尊嚴地嚥下最後一口氣?

我很能體會這種作為子女的掙扎與痛苦。而這個痛苦,至今依然像噩夢一樣,不時地讓我半夜驚醒,淚流滿面,責怪自己是否做錯了,讓母親沒有尊嚴地長久臥病在床像植物人,也讓父親在痛苦中,孤獨地離開人世?

母親退休後不久,開始出現失智現象,而且逐漸惡化,行動也開始不太靈活。有天在外籍看護攙扶下,從樓梯上摔下來,摔斷了肋骨與手臂,陷入昏迷。送到醫院搶救,院方立刻要我們簽下同意書,讓醫院採用一切急救措施,如果搶救無效,醫院免除一切責任。我們幾個兒子,在父親不在場的情況下,只能同意,讓醫院對母親搶救,用機器幫助呼吸。身體底子不錯的母親,在1個月後,終於可以不用機器正常呼吸,出院回家療養;但很不幸地,從此變成了植物人。此後所有的吃喝拉撒睡,洗澡、洗頭,都得靠看護來做。對父親而言,母親只是一個躺在床上,不能說話的人形木偶而已,靜靜地陪伴著他。直到10年後,因為嚥食困難,導致氣管發炎,到醫院不久便器官衰竭,在我們子女圍繞中,嚥下最後一口氣。

母親走後2周,父親便因氣管發炎,送入同一家醫院急救。我們同意醫生對病人插管、抽痰等急救措施,但是父親雖然不能言語,卻極力反抗,甚至哀嚎。我們在護士要求下,抓住他的雙手雙腳,讓護士可以插管、抽痰。我們雖然心如刀割,不敢直視,卻依然違反他的意思,讓護士做完她的工作。

當晚,父親就在半夜悄悄地離世,當時除了看護,沒有一個親人在場。不知他是否對我們生氣了、失望了,還是他不忍看到我們的哀傷。第二天早上接到醫院通知,趕到醫院他的床前,看到掛在床頭的抽痰管子裡,都是血,我整個人幾乎崩潰,跪倒在地,向父親道歉懺悔。

2年後,我依然無法從傷痛中走出來,不斷地問自己,是否當初做錯了事,不該讓父母多受那些無端的痛苦,最後根本於事無補?當初如果母親送入急救室搶救時,就放棄侵入式搶救,她就不需要在床上躺10年當植物人,她原本優雅清香的身形,便可長久活在我們心中,而不是留下如朽木般的枯槁形象與空洞無神的雙眼,讓我們不忍卒睹。每次想念她時,總是心如刀割。

如果我們讓父親不需要抽痰插管,最多12天就會安詳離世,跟隨先他2周離開的母親,在天堂會面。我們又何必多此一舉,讓他無法在臨終前有尊嚴地、不痛苦地離開?

許多年前,我第一次接觸到所謂的「安寧病房」的觀念,是在閱讀包可華(Art Buchwald)最後一本遺作《太早說再見》(Too Early to Say Goodbye)。包可華是我最喜歡的美國作家,他對美國時事政局,總是用詼諧的筆調加以諷刺。我日後撰寫時事評論文章,深受他筆風的影響。他因為腎臟病末期,最後住進「安寧病房」,就是想安靜地等死,拒絕接受所有的醫療與急救,只接受減緩痛苦的針藥。他沒想到等死等了整整1年,讓他可以寫完最後一本書,為他精彩的寫作人生畫下完美的句點。

因為忌諱,我們的長輩們幾乎鮮少在生前便留下遺囑交代後事,都是在出事後交由子女決定。而子女們常因為是否應該全力搶救或讓父母和平尊嚴地走,爭吵不休。我早已告訴我的配偶、子女,如果我人生的最後一刻來到,就讓我有尊嚴地離開,拒絕成為植物人、拒絕插管氣切、拒絕電擊,該走的時候就走,不需要太多的牽絆。

最近許多名人如前副總統李元簇,就能有尊嚴地走完人生最後旅程,臨行前留下優雅的身影給後人。我也告訴我的子女,在我步上人生最後一哩路時,務必留給我尊嚴。這就是給我最好的回報與紀念方式。

(作者為科技顧問、專欄作家)         §§               回頁首

 

2.寫給兒子和兒媳的一封公開信:預約自己的美好告別         瓊瑤

親愛的中維和琇瓊:

這是我第一次在臉書上寫下我的心聲,卻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封信。

《預約自己的美好告別》是我在《今周刊》裡讀到的一篇文章,這篇文章值得每個人去閱讀一遍。在這篇文章中,我才知道《病人自主權利法》已經立法通過,而且要在201916日開始實施了!換言之,以後病人可以自己決定如何死亡,不用再讓醫生和家屬來決定了。對我來說,這真是一件太好太好的喜訊!雖然我更希望可以立法《安樂死》,不過,《尊嚴死》聊勝於無,對於沒有希望的病患,總是邁出了一大步!

現在,我要繼沈富雄、葉金川之後,在網路公開我的叮嚀。雖然中維一再說,完全瞭解我的心願,同意我的看法,會全部遵照我的願望去做。我卻生怕到了時候,你們對我的愛,成為我「自然死亡」最大的阻力。承諾容易實行難!萬一到時候,你們後悔了,不捨得我離開,而變成葉金川說的:「聯合醫生來凌遲我」,怎麼辦?我想,你們深深明白我多麼害怕有那麼一天!現在我公開了我的「權利」,所有看到這封信的人都是見證,你們不論多麼不捨,不論面對什麼壓力,都不能勉強留住我的軀殼,讓我變成「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臥床老人!那樣,你們才是「大不孝」!

今天的《中國時報》有篇社論,談到台灣高齡化社會的問題,讀來觸目驚心。它提到人類老化經過「健康亞健康失能」三個階段,事實上,失能後的老人,就是生命最後的階段。根據數據顯示,台灣失能者平均臥床時間,長達七年,歐陸國家則只有2週至一個月,這個數字差別更加震撼了我!台灣面對失智或失能的父母,往往插上維生管,送到長照中心,認為這才是盡孝。長照中心人滿為患,照顧不足,去年新店樂活老人長照中心失火,造成628傷慘劇,日前桃園龍潭長照中心又失火,造成411傷的慘劇!政府推廣長照政策,不如貫徹「尊嚴死」或立法「安樂死」的政策,才更加人道!因為沒有一個臥床老人,會願意被囚禁在還會痛楚、還會折磨自己的軀殼裡,慢慢的等待死亡來解救他!可是,他們已經不能言語,不能表達任何自我的意願了!

我已經79歲,明年就80歲了!這漫長的人生,我沒有因為戰亂、貧窮、意外、天災人禍、病痛……種種原因而先走一步。活到這個年紀,已經是上蒼給我的恩寵。所以,從此以後,我會笑看死亡。我的叮囑如下:

 

一、 不論我生了什麼重病,不動大手術,讓我死得快最重要!在我能作主時讓我作主,萬一我不能作主時,照我的叮囑去做!

二、 不把我送進「加護病房」。

三、 不論什麼情況下,絕對不能插「鼻胃管」!因為如果我失去吞嚥的能力,等於也失去吃的快樂,我不要那樣活著!

四、 同上一條,不論什麼情況,不能在我身上插入各種維生的管子。尿管、呼吸管、各種我不知道名字的管子都不行!

五、 我已經註記過,最後的「急救措施」,氣切、電擊、葉克膜……這些,全部不要!幫助我沒有痛苦的死去,比千方百計讓我痛苦的活著,意義重大!千萬不要被「生死」的迷思給困惑住!

 

我曾說過:「生時願如火花,燃燒到生命最後一刻。死時願如雪花,飄然落地,化為塵土!」我寫這封信,是抱著正面思考來寫的。我會努力的保護自己,好好活著,像火花般燃燒,儘管火花會隨著年邁越來越微小,我依舊會燃燒到熄滅時為止。至於死時願如雪花的願望,恐怕需要你們的幫助才能實現,雪花從天空落地,是很短暫的,不會飄上好幾年!讓我達到我的願望吧!

人生最無奈的事,是不能選擇生,也不能選擇死!好多習俗和牢不可破的生死觀念鎖住了我們,時代在不停的進步,是開始改變觀念的時候了!

 

生是偶然,死是必然

談到「生死」,我要告訴你們,生命中,什麼意外變化曲折都有,只有「死亡」這項,是每個人都必須面對的,也是必然會來到的。倒是「生命」的來到人間,都是「偶然」的。想想看,不論是誰,如果你們的父母不相遇,或者不在特定的某一天某一時某一刻做了愛,這個人間唯一的你,就不會誕生!更別論在你還沒成形前,是幾億個王子在衝刺著追求一個公主,任何一個淘汰者如果擊敗了對手,那個你也不是今日的你!所以,我常常說,「生是偶然」,不止一個偶然,是太多太多的偶然造成的。死亡卻是當你出生時,就已經註定的事!那麼,為何我們要為「誕生」而歡喜,卻為「死亡」而悲傷呢?我們能不能用正能量的方式,來面對死亡呢?

當然,如果橫死、夭折、天災、意外、戰爭、疾病……這些因素,讓人們活不到天年,那確實是悲劇。這些悲劇,是應該極力避免的,不能避免,才是生者和死者最大的不幸!(這就是我不相信有神的原因,因為這種不幸屢屢發生。)如果活到老年,走向死亡是「當然」,只是,老死的過程往往漫長而痛苦,親人「有救就要救」的觀念,也是延長生命痛苦的主要原因!我親愛的中維和琇瓊,這封信不談別人,只談我——熱愛你們的母親,懇請你們用正能量的方式,來對待我必須會來臨的死亡。時候到了,不用悲傷,為我歡喜吧!我總算走完了這趟辛苦的旅程!擺脫了我臨終前可能有的病痛!

 

無神論等於是一種宗教,不要用其他宗教侵犯我

你們也知道,我和鑫濤,都是堅定的「無神論者」,尤其到了晚年,對各種宗教,都採取尊重的態度,但是,卻一日比一日更堅定自己的信仰。我常說:「去求神問卜,不如去充實自己!」我一生未見過鬼神,對我來說,鬼神只是小說戲劇裡的元素。但是,我發現宗教會安慰很多痛苦的人,所以,我尊重每種宗教,卻害怕別人對我傳教,因為我早就信了「無神論教」!

提到宗教,因為下面我要叮嚀的,是我的「身後事」!

一、 不要用任何宗教的方式來悼念我。

二、 將我儘速火化成灰,採取花葬的方式,讓我歸於塵土。

三、 不發訃文、不公祭、不開追悼會。私下家祭即可。死亡是私事,不要麻煩別人,更不可麻煩愛我的人——如果他們真心愛我,都會瞭解我的決定。

四、 不做七,不燒紙,不設靈堂,不要出殯。我來時一無所有,去時但求乾淨利落!以後清明也不必祭拜我,因為我早已不存在。何況地球在暖化,燒紙燒香都在破壞地球,我們有義務要為代代相傳的新生命,維持一個沒有污染的生存環境。

五、 不要在乎外界對你們的評論,我從不迷信,所有迷信的事都不要做!「死後哀榮」是生者的虛榮,對於死後的我,一點意義也沒有,我不要「死後哀榮」!後事越快結束越好,不要超過一星期。等到後事辦完,再告訴親友我的死訊,免得他們各有意見,造成你們的困擾!

 

「活著」的起碼條件,是要有喜怒哀樂的情緒,會愛懂愛、會笑會哭、有思想有感情,能走能動……到了這些都失去的時候,人就只有軀殼!我最怕的不是死亡,而是失智和失能。萬一我失智失能了,幫我「尊嚴死」就是你們的責任!能夠送到瑞士去「安樂死」更好!

中維,琇瓊!今生有緣成為母子婆媳,有了可柔可嘉後,三代同堂,相親相愛度過我的晚年,我沒有白白到人間走一趟!愛你們,也愛這世上所有愛我的人,直到我再也愛不動的那一天為止!

我要交待的事,都清清楚楚交待了!這些事,鑫濤也同樣交待給他的兒女,只是寫得簡短扼要,不像我這麼嘮叨。不寫清楚我不放心啊!我同時呼籲,立法「尊嚴死」採取「註記」的方式,任何健康的人,都可在「健保卡」上註記,到時候,電腦中會顯示,免得兒女和親人為了不同方式的愛,發生爭執!

寫完這封信,我可以安心的去計劃我的下一部小說,或是下一部劇本!可以安心的去繼續「燃燒」了!對了,還有我和我家那個「貓瘋子」可嘉,我們祖孫兩個,正計劃共同出一本書,關於「喵星人」的,我的故事,她的插圖,我們聊故事就聊得她神彩飛揚,這本書,也可以開始著手了!

親愛的中維和琇瓊,我們一起「珍惜生命,尊重死亡」吧!切記我的叮嚀,執行我的權利,重要重要!

你們親愛的母親  瓊瑤 寫於可園   2017312          §§         回頁首

 

3.另一種凝視:楊渡》生死這一課,我們何曾學過?  中國時報  2016/8/30 

前不久為了《台灣文學朗讀》訪問奚淞,談及他的創作,是緣於母親生病之際,他一個人面對死亡,驚慌失措,只能手繪觀音,掛在母親病床之前,讓插管而無法言語的母親可以看見,感到安心。

他說,那觀音像一掛上去,彷彿整個病房的氣氛都改變了。護士會來問:啊,是你的兒子畫的?這觀音真好啊…。人與人,彷彿不需要言語就有了一種互相感知的情感,眼神與微笑都可以安靜交流。這觀音畫像陪伴他和母親走過最艱難的時光。

他說出的剎那,我忽然想起自己的父親。父親由於阿茲海默症而逐漸失去記憶,最後因跌倒而住院,長期進出急診室醫院,那時他也是因為插著喉管而痛苦不堪,想到當初如果我懂得為他掛上一幅觀音畫像就好了。

然而,我們都未曾準備好如何接受生死這一課,當它來臨時,我們才懂得那是何等的煎熬和掙扎。

那幾年我常常半夜聽到電話就心驚,深怕是台中的母親打來告知父親有危險,快快趕回來。那些年有事出國,總是無法安心。有一回是剛下了飛機,和人才見面要談事情,就接到妹妹說父親病危,快快回來。還有一次是剛要去機場的路上,接到電話,我只能轉頭改訂隔天班機。

然而,父親一直掙扎在生死的邊界。頭部跌倒的傷開刀稍稍好一點,肺部又有積痰,要插入抽痰。那是極為痛苦的過程,他無法言語,不斷掙扎。而我們不知道他能不能活下來,他想不想活下來。一切只能聽著醫生的說法,彷彿我們不應該放棄最後一線的希望,放棄會讓自己充滿罪惡感。可是這一線的希望,對他是何等的痛苦。

最艱難的是我們不知道如何面對生死的抉擇。父親最後的階段,我們感覺他可能失去活下來的希望了,想拔管,可是,我們只是一個人,憑什麼決定一個人的生死?可是如果不拔管,他只是在受苦,我們憑什麼讓他受更多的苦?

我還記得,那些苦思而不得其解的日日夜夜,父親徘徊死生邊緣,而我也陪他在死生邊緣低迴。幾日之後,有一天早晨刮鬍子才發現自己頭髮忽然灰白大片。

最後我只能靠著寫作,來對抗這生死之戰,讓父親的病苦折磨變成一種寫作的動力,讓我們沒有被那磨人的阿茲海默症的遺忘、麻木和死亡,所打敗,擊垮。

今年春節回家,看著父親的遺像,我回想整個過程,竟有一種感恩之心。若非父親以他長年的磨難,不斷提醒我要對抗遺忘,我會這麼堅持地寫下來嗎?如果不是死亡的近身糾纏,長年的凝望著死亡一步步帶走父親那鮮活的生命,那一生奮鬥的記憶,我會如此悲哀無力,只能用寫作來對抗死亡嗎?而他拖得那麼長的時間,受了那麼多的苦,如果不是寫作,我能不能支撐下來?

去年的除夕之夜,我倒了一杯酒,去樓上祠堂裡獻給父親。往年他在病中,自是無法喝酒,現在既已脫去肉身,我便想像他仍可以喝酒了。於是奉上一杯酒,我獨坐4樓的祠堂裡,陪他小坐片刻,說一說話,一如我的祖母在祖父過世後,會在祠堂裡和他說話那樣。是那時候,我才想到,他用了他的病苦,教會我如何對抗遺忘與死亡。我焚香告訴父親,去年這書在台灣出版,今年也以《一百年漂泊》之名在大陸出版了,請安心吧。

是哪一個作家說過的,「真正的死亡是你從人們的記憶裡,徹底被遺忘了之後,就真正死亡了。」而我和父親一起努力過,一起對抗了死亡。這才是他一直掙扎,徘徊在冥河邊緣,「流浪生死」的原因嗎?

然而,一個作家、一個藝術家可以用寫作、繪畫,學習面對死亡這一課,然而更多的人呢?

台灣逐步走向高齡化社會,大陸也一樣要由少數的年輕世代,承擔兩、三個世代的生死艱難,或許,我們該研究的不僅是長期照顧的社會福利制度,更需要的是從心理上學習面對生死這一課吧。   (作者為作家)   §§           回頁首

 

4.聯合筆記/諾瑪奶奶最後到此一遊2016-03-24 02:05 聯合報 梁玉芳

兒媳Ramie()開設Driving Miss Norma臉書專頁,記錄諾瑪奶奶()的九旬冒險。圖擷自Driving Miss Norma臉書

如果你九十歲了,伴侶剛過世兩天,醫師告訴你:「有個腫瘤在你肚子裡。最好開刀,接著化療、放療。」但不保證老軀體是不是捱得過;捱過也不知還會活多久。開是不開?

這個選擇題,你會怎麼答?

美國諾瑪奶奶的選擇是:不用麻煩了。九十歲,活夠了。「該上路了。」她賣了房子,換了大型休旅車,和兒子、媳婦及狗兒一家四口上路了。

由老家密西根出發,開到哪,遊到哪。在人生最後,經歷了最多的第一次:第一次搭熱氣球、到黃石公園、大峽谷,還做了人生第一次美甲。彷彿醫師宣布她罹癌,反而開啟了她的重生。

兒媳為她開了臉書專頁「Driving Miss Norma」,記錄諾瑪奶奶的九旬冒險。至今六個月的遊歷,走過一萬兩千公里,卅萬名粉絲如我,每天點開她的網頁,好奇「她真要一路玩到掛嗎?」虛擬而真實地見證諾瑪最後的冒險。

臉書照片裡的諾瑪奶奶多半是快樂的。滿是皺紋的手握著綠色啤酒瓶,一點也不違和;兒子推著她的輪椅在林間「翹高輪」,或拄杖海灘踏浪。她長長九十載人生,在死了老公、得了癌症之後,如此地反高潮。

更觸動我的是一些不那麼歡樂的照片:她和狗兒林哥並肩在樹下小憩(有四腳朋友相伴,是要比孤單躺在病房裡,有溫度多了);或是她兜頭裹著彩色毛毯,坐山崖遠眺,嘴角緊抿,鏡片後的眼神堅定(就這樣了吧,生命就這樣在探索中停止,也是幸運)。

諾瑪奶奶的最後遊記,讓人看到面對生命終局,不是只有「奮戰到底」、「生命鬥士」型的活法。

當醫學發明了各式對抗惡疾的方法,即使希望渺茫,我們大半會照著SOP作戰。躺在病床上,等著器官逐一衰竭,神智陷入譫妄,不知道自己再也走不出這個高科技房間了。

愈來愈多人提出另類思考:為了臨終生命品質、與所愛告別,我們或許應該抑制治療的衝動;不要只想用醫學手段去干預、修補和控制。難的是:該何時出手?該何時放手?

繪本「活了一百萬次的貓」作者佐野洋子面對癌轉移的任性態度,堪稱經典。洋子只問醫師兩個問題:「還有幾年?」「到死之前要花多少錢?」確定錢都夠花,立馬決定:「請不要延長我的壽命。」然後在回家路上,走進名車代理店,指著英格蘭綠的積架說:「買了。」

「得知還有兩年可活,折磨了我數十年的憂鬱症也好了!」她說知道自己的死期,也得到了自由。佐野洋子真是神奇歐巴桑。

看來,自知死之將至,也沒什麼不好,重要的是我們能不能有足夠的自由,選擇走到生命末日的方式。          §§               回頁首

 

5.刁卿蕙》生死豈容人類DIY   2016/11/27刁卿蕙      中國時報

化名JS14歲英國少女,癌逝前寫信給最高法院,要求冰凍遺體,希望將來能有機會再生。於此同時,《阿信》的作者,高齡91歲的橋田壽賀子,日前表示,若不幸罹患癡呆,希望能選擇安樂死,尊嚴離開。

蓓蕾早折的JS,繁華即將落盡的橋田,在奔向生命的終點線前,企圖掌握自己的步伐,選擇暫停及換跑道,誰能判她們犯規?人生自古誰無死,二者的抉擇雖有違自然之道,卻不可謂不壯!

注射點滴「安樂死」,需要勇氣;以Cryonics(人體冷凍技術)把全身血液抽乾,注滿抗凍劑,入斂鋼瓶,再灌進每兩個月一換的-196℃氮氣,在肉身不朽的狀態下,「存活」世紀之久,更需要非常人的膽量。

如果真有靈魂,光是想像那可憐的魂魄隨著「宿主」被困在鋼瓶裏,叫天不應,叫地不靈,那可比孫猴子被壓在五行山下500年還慘。看倌都知道觀世音菩薩絕不會撒手不管那隻潑猴,而負責冷凍JS的公司總裁兼執行長卻下了多道令人不寒而慄的但書:「解凍後復活的機率大概是一半;甦醒者有如僵尸,是前身的複製;真復活了,極可能喪失死前所有的記憶。」他更沒掛保證公司會永續經營,若倒閉,誰來接收那些鋼瓶人,再花錢解凍修補?

迪士尼動畫《冰雪奇緣》的英文片名即是Frozen(冰凍),最後一幕安娜為救姊姊被急凍,是艾莎的真愛熱淚,使安娜復活。少女JS深信冰凍的神力,或是著了迪士尼的魔?

富豪鋼瓶人的後代大概不會希望老祖宗回鍋,就像土木堡之變,明英宗最好別回朝。尋常人更難覓去處了,親屬凋零,世道艱難,如何面對悽惶未來?

迷信現代木乃伊的冷凍技術者,如不在乎為好奇與自戀付出可怕的代價,旁人就毋庸置喙了吧?法律愈禁,人就愈走偏鋒,中外不是常有DIY冷藏親人或寵物的變態報導?何不就甘脆「普及化」,給死者留線生機,給活人一絲盼望?只是冰凍前得簽切結書,凡欠繳年費的無主鋼瓶,可回收資源,不得占納稅人便宜。

17世紀哲學家史賓諾莎認為萬物皆有努力維護自身存在的傾向,這是順乎自然的本性,因此在自然裡,其實並不存在所謂的自由意志。求生的JS與求死的橋田看似與自然相悖,其實都是在努力維護自身的存在,只不過一個爭的是肉身長存,另一個注重形上的精神完整。就此,人世法規實無能干預。適度滿足求生的幻想與求死的意願,只要不危及他人的生存,或也可視為因應物種自保的傾向?

JS少女情懷可憫,其行卻可怖;刻意無子,活出精彩的橋田其志可嘉,然而怕失憶有損尊嚴,預先自裁,則矯枉過正。老年立好遺囑,真到了痛不欲生的階段,再設法啟動順應本性的機制吧,這才是尊重自然造物,才可優雅無懼。

(作者為自由作家)           §§                 回頁首

 

 

延伸閱讀:

6.〈預約我的美好告別〉 撰文 / 陳玉華 研究員‧楊明方 出處 / 今周刊   1015

http://www.businesstoday.com.tw/article-content-92745-155257-%E9%A0%90%E7%B4%84%E6%88%91%E7%9A%84%E7%BE%8E%E5%A5%BD%E5%91%8A%E5%88%A5?page=1

獨家民調》83.5%民眾支持病人自主選擇「善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