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0511日──母親是我的嚮導

「父母唯其疾之憂」,每天都不要讓母親擔憂。

 

1.慢慢讀.詩/以千年的髮──給母親   龔華  聯合報2015-05-10

2.我的嚮導是母親  劉崇鳳 2015-05-10 聯合報

3.微意思/母親  李進文  聯合報  2015-05-10

4.女兒心情/媽媽教我的事   茱麗江  聯合報2015-05-10

5.我的母親   寒心 中國時報 20150510

6.劉宗瑀/母親過世後的母親節——悼亡母   聯合元氣周報  2015-05-10

7.母女之間/金鍊子的回憶  雨荷(嘉義民雄) 聯合報 2015-05-10

8.母親節 一起翻轉餐桌吧 李枝桃/國中校長(南投市)   聯合報 2015-05-03 

 

1.慢慢讀.詩/以千年的髮──給母親   龔華  聯合報2015-05-10

 

昨夜,妳來了

梳理我枕上的髮

甜蜜的毛囊裡

揪著微微的痛

那來自古老的妝鏡前

我們的身影重疊

又重疊

 

布景在蒸騰

鏡面的煙霧中

後院裡只有大圓裙

來不及似的圍繞著桂花樹

 

白茫茫的真空裡

我蹲在裙裾邊

看輕快的妳揮動著竹掃帚

仿若加上那身旋轉的髮

便可席捲滿園子

昨夜星光的痛

 

鬆軟的草地上

剩月那淺淺的彎

依妳的樣

勾住在白日生長的我

那熟透的腰肢啊

飄浮又孤伶伶

 

趕在痠痛的黎明前

我不敢停歇地畫著圓舞曲

依然聞不到熟悉的桂花香

夢說著這是夢

沒有嗅覺也沒有聽覺的

 

寧願無止盡的哀傷著

黑黢黢的時空裡

我再一次揪著甜蜜的痛

是否能鎖住夢

從今夜起

以兒時的桂花香

纏繞以千年的髮   §§       回頁首

 

2.我的嚮導是母親  劉崇鳳 2015-05-10 聯合報

1.我們沒有走中央山脈傳統O型北二段,反而選一條困難的路,從畢祿山縱走鈴鳴山。出發前,我已經有心理準備,這一路將頗為辛苦。

親身體驗後才知道,那豈止是辛苦,簡直是瘋狂!

在稜線兩旁找路,腰繞、下切、上攀,沿途盡是刺柏與薔薇,地上滿是咬人貓。這麼走過,我才相信,原來無路也是一種路。

陷身在有刺植物懸鉤子、小檗與薔薇叢間,你無法小心閃過,只能進入。只有大膽將身體陷入,你才有辦法前進。你轉頭看向兩旁,很想念箭竹或冷杉,但放眼望去,刺柏占滿了稜線。你看著前方一樣艱難行進的隊友,只能嘆口氣,把身體放進有刺植物叢,學習與它們相處,意識到心理的排拒,你說服自己接受。大背包顯得很笨拙,你在灌叢間掙扎,倒鉤咬住背包套、枝條橫亙在頸間,刺柏扎在大腿上,你咬牙,告訴自己不能輕易跌倒,匍匐前進也不行,因為咬人貓在地上蔓生,你只能彎腰、彎腰,把腰桿放到比枝條更低。你學會被勾住不要硬闖,而懂得倒退重來。戒慎恐懼,找到間隙鑽行。穿過後心懷感謝。

你只能這樣。

因為山如此多變,遠處望之以為是深綠色的灌叢,也許是杜鵑或刺柏,想不到真相令人心碎。你站在「一大團」荊棘前,看著刺長一公分的薔薇,懷疑這是路嗎?──這是牆吧!你不想前進,不明白為何要把自己置入隨時可能受傷的前方,然則路跡不明,時有中斷,你看向前方兩個探路手,他們在眾多交纏的有刺植物叢間找路、在箭竹海中游泳、在落差間抉擇,你就知道最辛苦的不是自己,做個單純的跟路者多麼輕鬆。披荊斬棘,不過如此。

大家一點一點熬過,終於接上明顯山徑,我們攀上鈴鳴山頂,再下到東鞍營地。

傳統北二段縱走至此開始,此後一路會通暢許多。儘管隔日抵達無名山有十二小時的路,我還是期待傳說中壯麗非凡的無名大崩壁,期待走向祂的同時,能見證自然的偉大與人的渺小。

2.這日營地生活熱鬧,下了些小雨,卻不減我們的熱情,終於結束找路的日子,縱走才正要開始,我們開心極了。

「逼逼──」嚮導收到一封來自家裡的簡訊,但無人知曉。

這日晚餐是麵疙瘩,儘管一天辛苦,天色已暗,我們還是從麵粉開始,有人揉麵,有人泡乾燥蔬菜,看著鍋子裡的麵粉一點一點變成麵糰,我們笑著天哪連在山上也堅持從原料開始製作……嚮導在此時鑽進了這帳:「有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

我感到一股奇妙的氛圍,像即將撥開某個重要的轉折,卻又風平浪靜。

一個學妹皺了皺眉:「先講壞消息。」大夥跟著頻頻點頭。

「我媽媽在山下走失了。」嚮導說。

這回,我聽見自己倒抽一口氣的聲音。「那怎麼辦?」帳內一時譁然。

上山前,便知道嚮導的媽媽為失智症患者初期,他剛把媽媽從老家接回來住沒多久,才上山第三天,擔心的事就發生了。

「好消息是,她現在已經確定在親戚家裡。」嚮導又說。

我們鬆了一口氣,有人隨後躺下。真是虛驚一場。

「那就好、那就好……」我說。

「有家人照顧,別擔心,她沒事的。」有人說。

「你……還有辦法繼續走嗎?」一個敏感的學妹若有所思,看著嚮導。

帳內的空氣突然凝固了。

「想改變路線嗎?」我看著嚮導。不然明天就可以掉頭上鈴鳴山,那裡剛好有下林道的路,很快就可以踢出去。

嚮導看著我們,一時無言。良久,才吐出一句:「我很掙扎。」

「掙扎什麼?」

「很想繼續前進,大家好不容易才排長假一起爬山……」響導說。

「這樣要問留守能不能聯繫到包車司機更改日期來接我們。」學長說。

「提前下山也不錯,本來耽擱的事情就能趕上了。」我說。

「明天下七三林道,我們能直接踢到9K嗎?」有人攤開地圖。

「太累了,12K有水源!在那邊紮營?」學長說。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完全不管嚮導意見,逕自討論了起來。

「妳哭什麼啊?」我怔怔看著學妹。

「我想起了我阿嬤……」學妹一邊擦眼淚一邊說。她阿嬤已經過世了,也是失智症患者,阿嬤生前最疼她了,失智卻剝奪了老人家對兒孫的記憶。

「是喔,我阿嬤以前也最疼我了!」一個學長回應。

我們就這麼,在深山的帳內聊起了家。一種無言的溫熱感,緩緩包圍。無人搭理兀自怔忡的嚮導,一堆人七嘴八舌討論提前下山的策略,直接放棄氣勢磅礴的無名大崩壁和柔美溫潤的耳無溪。沒有猶豫嗎?當然有啊!可是……是媽媽啊,媽媽差一點就不見了!這是多麼驚人的提醒,媽媽只有一個,而山永遠都在,只要我們想念,隨時都可以投入祂的懷抱裡。

我們能忍抑自己的想望,放棄即將遇見的大美,因為每個人都有母親。

深山密林裡我們那麼努力尋找隱微的路徑,緊緊跟隨,終不致在山上迷路,但母親卻在文明舒適的社會,輕而易舉就走失……那是有時難以負荷、有時烏煙瘴氣,儘管沉重複雜,卻一直帶著甜蜜,沒有任何理由就餵養我們長大的家。

「這麵糰得醒多久啊?」有人等不及了,晚間七點鐘,我們還沒開始煮麵。

「麵糰好了,需要大家幫忙,捏成小片丟進鍋裡。」大廚說。

我們一邊捏,一邊聽學長和學妹聊著他們的阿嬤,記憶盤旋,他們回到了小時候,遺失的路都到哪兒去了呢?他們能順隨情感的水流找到,帳篷內很溫暖,阿嬤彷彿不曾離去過。

隔天,學長一樣凌晨四點便起床煮早餐。早餐煮好一刻,他兀自朝黑暗的天地大喊:「起床吃早餐了──」接著按下手機音樂的播放鍵(彷彿忍耐了很久似的),一曲抒情女聲悠悠哼唱,早晨開始了,柔美的音符把空氣都灌醉,夥伴們在假寐。

學長不急,他只是靜靜坐著,在黑色的黎明裡。每隔一段時間他會點燃爐子,為早餐保溫,等到涼了,又再加熱一次。幾首歌過去,我想起今天即將下山,睜開眼,輕聲問他:「提前下山,心裡會遺憾嗎?」學長不像我們無牽無掛,他工作繁忙又有三個小孩,好幾年才能完成一次長程縱走的夢。

……一點點啦。」學長輕輕地說。

是啊,我心裡也有一點點遺憾。

嘴上雖嚷嚷還有機會,下回若要來還真不知是何年何月了……路永遠不在預想之中,那麼多的考驗,一而再再而三不厭其煩地降臨,我們總是意志堅決,一起克服萬難。當痛苦難安的路都過去,當終於苦盡甘來,卻硬生生被迫放棄……我想起嚮導的掙扎,發現自己的心甘情願,覺得有點奇怪,媽媽的召喚與大地媽媽的召喚,是不是有一點雷同?

3.一般下山我會立即秉告媽媽,但這回提前兩天下山,我沒與媽報告。因與原訂計畫不同,不想要她擔心多想。我保持關機,假裝自己還在山上,這種假性歸隱的感覺也不錯,不會被太多資訊干擾。

當天晚上,我洗好澡,吹乾頭髮,在房間一邊抬腳一邊翻看高山植物圖鑑,伴隨下山後的放鬆,身體清醒地覺知痠疼,迅速地入睡。我早早進入夢鄉,當然也就不知道妹妹急著找我,妹妹告知老公,說外婆這天晚上開刀有突發狀況,似乎不久於人世。

隔天醒來,老公要我打電話回家。我撥電話給妹妹她卻沒接,有些心慌,不知該不該打給媽媽。終於鼓起勇氣撥出去,卻聽見媽媽的嗚咽。

「阿婆呢?阿婆怎麼樣了?」我著急地問。

「阿婆…………」我怔忡於媽媽艱難傳達外婆往生的口吻,那個「死」字只剩氣音,彷彿耗盡氣力才有辦法從嘴裡吐出來,媽媽說不下去了,我聽見她努力忍抑的哭聲,太痛苦了,那就哭出來吧,哭出來會好一點。媽媽的哭聲很苦,她的母親不在了,我的外婆消失了,意外來得太快,我怔怔流下眼淚。

我想起山上的落葉,落下時,毫不眷戀枝頭──我知道它在教導我,但人生太難。我感受到某種牽引,那是母親告訴我們的。嚮導的母親、我母親的母親、我的母親,以及大地之母。我想起那些帶刺的小檗、薔薇與懸鉤子,那些螫人不眨眼的咬人貓,才發現帶刺的路其實美好,因為我們還有披荊斬棘的能力,以及一起找路的夥伴。屏著呼吸走進刺叢裡,哪有什麼難呢?我們早已強壯到能夠承受,那些在身上輕輕一扎的瞬間。

若不是提早下山,我不會知曉外婆往生的消息。我靜聽媽媽嗚咽,眼淚撲簌簌滾落,想起大地母親的氣息。深呼吸一口氣,多慶幸我們提早下山,我重新評估入山的意義,慶幸時代的進步讓嚮導保持收訊,荒山裡也能與家連結;而以同理心看待與陪伴彼此所衍生的決策,也帶來差一點就錯過的生命風景。母親與母親串連,齊齊呼喚孩子們回家──回家呵,難堪或失態都沒有關係,如同在山上一樣,學習與痛苦共處,擁抱它就能穿越它。

訂下回老家的火車票,我只想到媽媽身邊。這一次,沿著母系家族遺失已久的傳統路徑往上,我誓願披荊斬棘,找路、找路,聆聽風的指引,承接生命的脆弱,第一次那麼篤定,我的嚮導是母親。         §§       回頁首

 

3.微意思/母親  李進文  聯合報  2015-05-10

那天母親入夢來。她撫摸我額頭,輕撩我睡亂的髮,順勢摸到我後腦勺的一顆痣,輕輕一按,痣就沉下去,「原來那顆痣是按鈕開關啊!」我整個人被霍然地打開──她走進我的左心室,坐下,開始一針一線密密縫,縫出一件人形。她哈腰站起來,邊抖一抖人形,邊步出我心。她再次按下那顆痣,唰一聲,又關閉我,恢復原樣。她把人形穿上我身,面露滿意的微笑,又幫我整了整,拍拍我肩,我忽然覺得好幸福。我才剛要喚一聲母親,我就醒了。§§        回頁首

 

4.女兒心情/媽媽教我的事   茱麗江  聯合報2015-05-10  

「我媽媽說,洗碗的時候要先洗筷子,筷子洗乾淨了,洗其他碗盤就容易多了!」「我媽媽說,洗澡要從腳先開始洗,腳暖了,身體就不怕冷……

小時候,我總愛到隔壁的小玲家串門子,每次到他們家,小玲都會跟我分享她媽媽那天又教了她什麼。當時才小學五年級的我,心中老是納悶著:「那我媽媽怎麼都沒有教我?」

我的媽媽是位個性內向、不多話的傳統婦女。小時候問她任何事情,她只會回答我:「乖,再想想看喔!」或是「嗯,很好!」她永遠都不像任職教師的小玲媽媽一樣,有著豐富的知識可以教導我;她總是微笑地看著我,然後靜靜聽我說。

當時的我,只要看到小玲充滿自信又以媽媽為傲的神情,就會不斷告訴自己:將來有一天我當媽媽了,一定要把所有知道的事都告訴我的小孩,不要像我媽媽一樣。

多年過去,我步入婚姻,也有了孩子。小時候「優良好媽媽」的形象仍停留在我的腦海,但我卻沒有成為這樣一位「好媽媽」。我也和我的媽媽一樣,在女兒說話時,陪伴在她身旁專注地聆聽;女兒發問時,不馬上給答案,讓她去慢慢摸索。我也從未教過她洗碗的順序是先洗筷子還是先洗盤子,只讓她自己找到最順手的方式。女兒個性像我,也像她外婆:樂觀又體貼。

當了媽媽之後,我才深深體悟到:原來我的媽媽不是不教我,她只是放開雙手相信我。

親愛的媽媽,謝謝您!能夠當您的女兒,是我這輩子最幸福的事。請容我向全世界說一聲:媽媽,我愛您!祝您母親節快樂,天天都快樂!         §§           回頁首

 

5.我的母親   寒心 中國時報 20150510

母親晚年信佛教更虔誠,對自己一生遭遇毫無怨言,反而對二姐含有歉意,總認為是自己前生作孽太多招來的因果報應,因此常勸人多行善事,多積陰德,不求今生,只求來世,如此不自私,如此豁達,這就是我的母親。

在忠烈祠祭拜父親後,回到哥哥家,晚上打開電視,想看《星星知我心》的重播,哥說我家不看這劇,我說還不錯嘛……還沒等我說完,哥說:「看了兩集,越看越難過,就像當年的我們……」這句話把我拉回到幾十年前的情景了。

 

婆媳出身大不同

我家住在洞庭湖畔的魚米之鄉,祖父是漢醫,專治外科,在我的記憶中,家裡經常有好多病人,有從幾十里外的地方來的,坐轎子的,獨輪車的,有晚上就睡在廳堂地上的,我六七歲經常躲得遠遠的,因為病人肌肉已爛,臭味難聞,好與不好,全是免費,所以從來沒鬧過糾紛。沒病人時,常看到祖父帶著四叔往山中跑,一天半天的就找到許多藥草回來,然後煎熬成所謂的紅丹、白丹,記憶最深的是祖父右手的小指甲特別長,那是用來挑藥粉的。

祖母連生五個兒子,卻沒有女兒,照理說,媽媽十九歲嫁過來後,應該受寵愛,可是事實卻恰恰相反。做長媳的媽媽,受氣最多,理由可能是婆媳都是產婦,大姐與小叔年齡相若;還有就是祖母不識字,完全鄉下舊式婦女,而母親則是出自書香之家,自小即跟隨私塾先生的外公讀詩書,習禮樂,因此棋琴詩畫,樣樣皆能,尤精於湘繡。于歸我家後,即挑起煮飯洗衣的粗重工作,動作不是很靈活,當然不得婆婆歡心,更重要的是兩者的思想境界迥然不同,而父親常年在外,東征西討很少回家,因此每當傍晚家事完畢,就看到母親在乘涼之際,獨自吹奏洞簫,其音淒涼至極,真有悔教夫媳覓封侯的滋味。夫妻聚少離多,但感情彌篤,孝順有加。每次父親從外回家,不管帶回多少禮物,一定先到祖母房間,然後由祖母分配,而母親從未有任何意見,總是聽從父親的安排。

 

獨排眾議撐家計

父親出身黃埔,民國廿二年江西剿匪,帶兵官責任重大,身先士卒,此一役雖然勝利,可是卻以身殉國,年僅卅十二歲。噩耗傳來時母親才卅一歲,我尚在腹中,以有身孕之體帶著三個年幼子女,承受不住幾乎崩潰。更不幸的是第三年從事農耕的二叔壯年猝卒,母親唯一受庇護的祖父,也因過度哀慟,於第四年後無疾而終,家裡在四年之內遭遇重大變故,真人生之慘痛。之後祖母執意將娘家姪女成為我家三嬸,挑撥撒嬌,全家不得安寧,母親處境更加可憐,我懂事之後常看母親淚滿面默喊著爸爸的名字。

後來時局更為惡劣,祖母決定要哥哥輟學,繼承二叔耕種祖田照顧家業,我們三姊妹不准再讀書,母親卻不知從哪裡來的勇氣獨排眾議違抗祖母,認為「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唯有知識能夠給予我們離開厄運的力量。因此四處奔走,終於探聽到烈士遺族可以免費受教育,於是送哥哥入南京遺族學校,此時哥只有九歲,媽雖牽腸掛肚,仍狠心地送走哥哥。大姐雖只有十六歲,也逃不過出嫁的命運。家裡只剩下二姐和我陪伴母親。

 

南京求學成永別

每天清晨母親即起床煮廿餘人的早餐,二姐常跟著幫忙,如此大家庭的伙食,真不是一個體弱多病的人所能負擔,直到我十多歲大,各叔嬸要求分家,母親才輕鬆多了。可是分配不均,飯穀不夠,母親又為每天的飯菜擔憂,何況此時哥哥已進入大學,需要添加衣物,母親只好將娘家陪嫁的手飾變賣,託人帶入敵後,二姐和我只好下田插秧除草,種菜施肥,什麼粗事都做,為的只是想和媽媽活在一起。直到民國卅四年抗戰勝利,母親已探聽到遺族學校將復校,囑哥哥趕快接我和二姐去南京。記得舊曆新年快到,鄉下家家戶戶正熱鬧非凡,卻到了我要離開家的日子,二十四過小年,媽陪我走了好幾里路,最後還是要向母親道別,我背著簡單行李離開她身邊,翻過山頭,回頭看時,仍見媽媽佇立風中,依稀拭淚,此情此景,永留腦中。此後一別再也無緣見母一面。

母親啊!當時總認為您心腸好硬,但當我自己做了母親,和子女分別時的心情比較,才瞭解到您的偉大,不是一般母親所能做到,所可告慰於您的是我和哥哥都能奮發向上,承到爸爸的庇護,由國家培植到大學畢業,哥曾擔當國家要務,我則為國培育人才,為人以不辱先人為出發點,做事以對得起良心為原則。

 

子欲養而親不待

我曾由香港及美國友人寄錢回去,請後來決定留在老家照顧母親的二姐,陪媽媽由水路來台。可是當地政府不發路條,寸步難行,同時二姐也要我們不要寄錢了,因為七折八扣,到手已所剩無幾,安上「台屬」的日子是很難過的。民國五十八年,我服務於私立中學,被人誣告為「通匪」,當局曾調查盤問,結果證實我父親是為國犧牲,入祭忠烈祠,乃未受白色恐怖之毒害。正在慶幸逃過一劫之時,忽接二姐由香港轉來書信,謂母親已於七月一日逝世,死時仍惦記我們兄妹,她病時正逢文化大革命,連樹皮草根都沒得吃,還常要抓去開鬥爭會,只是苦了二姐代媽受罪,她死後以舊樓板釘棺,草草埋葬。我閱信後,真是天昏地暗,日月無光,子欲養而親不待,那段心痛的日子,要不是外子的勸慰,孩子的孝順乖巧,真想追隨母親於地下。

我無法親自為母親送行,只能遙遠地思念她。兩岸開放回老家見到了二姐,二姐告訴我,母親晚年信佛教更虔誠,對自己一生遭遇毫無怨言,反而對二姐含有歉意,總認為是自己前生作孽太多招來的因果報應,因此常勸人多行善事,多積陰德,不求今生,只求來世,如此不自私,如此豁達,這就是我的母親。  §§           回頁首

 

6.劉宗瑀/母親過世後的母親節——悼亡母   聯合元氣周報  2015-05-10

 

秋水共長天一色 逝者如斯

娟女泛無常之舟 含笑拈花

 

我人在奔跑、心臟狂跳、腳步一軟幾乎在轉彎處跪倒,從病房奔出到護理站的短短20公尺距離,我卻彷彿背後有伊邪那美從黃泉國追出般沒命地狂衝!

我衝到護理站裡一拍桌子顫抖喊著:「拜託!幫我媽打Morphine(嗎啡)!拜託!打到最高劑量、讓她睡著!」

那是在我母親得了急性白血症,距離生命終點倒數剩下三天的事情,從她倒下、檢驗發現、骨髓穿刺,也才過了兩天多。但是,人生就是最怕這個但是,前一刻才提著大包小包來幫我坐月子的母親,會在短短幾天之內被病痛折磨住院到不成人形,當我從月子中心提前結束前往探視時,母親腹痛到哭喊、掙扎、抓住我的手哀求又哀求,我腦中一片轟然,只能不斷給予無邊際的安撫,然後甩開她的手,掩面不忍聽到她的哭嚎越來越混亂,直到最後我衝去護理站拜託給予最強劑量的止痛劑。

「女兒,拜託妳知道,我不要這樣子!」母親說我是醫師我更該了解她的痛。

「拜託不要讓我醒著承受這一切。」我是醫師卻也只能在成為病患家屬時哭泣。

打過嗎啡之後的母親總算入睡了,中間一度她睡飽了精神氣爽,電話上聽來好多了,我跟她聊到了已經緊鑼密鼓進入了出書的計畫,跟她開心約定著,寫了一手好字的母親,屆時要幫我的書內扉頁寫一段手抄詩。

從小母親手抄父親所做的詩,裱框做成壁飾,是我們家的特色。

然而,第五天母親就過世了。

之後是整個家族無止盡的椎心痛泣。

法會完事後,沉寂了許久之後,我從新拾起被擱置的寫作文稿,卻只覺得字字割心。我分享了醫療中的人生無常,卻怎也想不到無常的襲擊。甚至,當看到書內預定扉頁時,我決堤了:「媽媽妳騙我,妳答應的啊!只是幾行字答應要寫的,妳還在時幾分鐘就可以寫完,現在呢現在怎麼辦?答應好的為什麼……為什麼走得那麼快……

母親的照片在手機裡依舊對我微笑,懷裡抱著我才剛出生的老二,無語。

但我不放棄。

如果說我從母親那有什麼最好的遺傳,「擇善而堅持」就是了,我要讓母親的手抄詩再次重現。

我翻出母親30年前的好幾大本手抄詩集,都是當年父親投稿的作品,一首詩幾毛錢這樣存著攢著養大了我們,寫了上千首。

選定好了一段我跟父親同樣有默契喜愛的英文詩後,用手抄本裡面有的字來組合。

短短不過40來字,我足足翻了一個禮拜,趁著深夜值完班,哄完老大、餵完老二,疲倦到快睡著在桌上的空檔,一字一字拼湊出來了。直到拿到新書那刻,第一頁一翻,淚水又滑落了。

而這一切,其實是我跟母親當初瞞著要給父親的祕密禮物。

英文詩的含意是:有生有死,切勿悲傷,勇敢繼續。

母親過世之後的母親節,媽媽,你在天上請放心,我跟老爸還有所有家人都會好好的。

(詩作╱小劉醫師及其父親)  §§          回頁首

 

7.母女之間/金鍊子的回憶  雨荷(嘉義民雄) 聯合報 2015-05-10

 

讀小學時,我曾迷路走失,差點回不了家。從那時起,母親就拿了一條金鍊子掛在我的脖子上,要我遇上緊急狀況時,可以用鍊子換現金應急。

母親對金子有一種莫名的喜愛,除了它貴氣的外觀,容易兌現也是它的優點。或許是當年她的一位親戚,在逃難過程中靠著二條金塊應急才平安返家,這件事帶給她深刻的印象,認為黃金有時可能比現金好用;於是在她稍有經濟能力時,便習慣買一些金子保存,這條金鍊子就是她珍藏的其中一條。

母親年輕時經歷過火災和家中破產的打擊,一夜之間所有資產化為烏有,讓她深感人生無常,也迫使她更想抓住能掌握的事物。所以她為自己準備一條金鍊子貼身收藏,金鍊子讓她有安全感。但在我出生時,父親投資失敗,為了嗷嗷待哺的我,母親只好變賣脖子上的金項鍊,為我買奶粉和衣物;等家境一有起色,她立刻又買了一條金鍊子戴上。

母親掛在我脖子上的金鍊子陪伴我直到大學,我常常撫摸著它,金子原本冰冷的觸感,竟不知不覺開始溫潤起來。我明白,這是母親對女兒的牽掛和愛,希望金鍊子代替她陪在女兒身邊,當女兒在外有急需時,能適時提供協助。  §§      回頁首

 

 

8.母親節 一起翻轉餐桌吧 李枝桃/國中校長(南投市)   聯合報 2015-05-03 

「母親節不知道要到哪裡慶祝?知名的餐廳都早已預訂光了,好煩唷!」好友娟來找我,為了訂餐問題煩得不可開交,直問我有沒有好建議;我輕輕地回她:「你們姊妹何不聯手煮一頓好吃的?複製媽媽的味道。」我一說完,娟睜大了眼:「你不知道我最不擅長的事,就是烹飪嗎?」

她談起媽媽的拿手菜如數家珍,從涼拌菜:小黃瓜、干絲、結頭菜等,到佛跳牆、東坡肉、砂鍋魚頭,甚至媽媽親自醃的鹹豬肉、加高粱灌的香腸,每一道菜都可以將色香味形容得讓人垂涎欲滴,她邊說還邊嚥口水。

「媽媽從不讓我們插手,只叫我們好好讀書就好,我們就業、結婚後,因工作忙碌,加上都市外食方便,根本就不下廚,廚房淪為裝飾用。」娟感嘆地說,現在媽媽年紀大,身體健康不佳,請外傭照料,美味都只能靠記憶回憶了。

「你呢?訂到餐廳了嗎?」我對娟搖搖頭:「我會和女兒一起煮,請媽媽來吃飯,我做媽媽的拿手料理,女兒做我的拿手好菜」。

我說起小時候,愛料理的母親,總會讓我們在一旁幫忙,從撿菜、挑魚刺、切肉斷筋,到蒸滷煮炸,甚至最後把廚具擦拭乾淨,都一一教導。她會叨念著:「以後不要讓你們婆家說,我都沒教好女兒,也不要讓你的小孩抱怨,媽媽都不會煮菜」,她把教我們做家事當成責任,我們縱或偶有抱怨,但也慢慢在烹飪中,找到味蕾感官與完成後分享的喜悅滿足。

我把母親的教誨,拿來繼續教導女兒,所有的家事都一一教導,讓他們知道做家事的邏輯概念以及藝術饗宴,她們也擅於烹煮,在外租屋讀書、就業,只要有時間即自行烹飪,晚餐吃剩的,當第二天的便當。他們驕傲地告訴我,便當的菜色都讓同學、教授驚豔呢!

「你那麼忙,怎麼有時間教他們做菜?他們讀書那麼累,怎麼有心情做菜?」娟不解的問我。我笑著告訴她:「做菜是種藝術,是生活美學,更是絕佳的舒壓方法,想想香滑柔順的芋泥球讓人雀躍,酥中帶軟的芋泥鴨讓人讚嘆,這二道菜難易立判,但在做這二道菜時,都得聚精會神的削芋頭皮,等待蒸軟、搗爛或壓成泥,每一道工序都馬虎不得,在削切揉捏中,壓力就一點一滴地釋放掉了。」

我再告訴娟,最重要的是,一家人一起做家事聊天的情感交流,直至今日,我每月回娘家,仍喜歡陪媽媽到菜園子摘菜,媽媽一邊摘菜一邊教我:青菜旁種些味道濃嗆的蔥、辣椒等,較能阻隔菜蟲侵襲;用辣椒粉泡水噴灑葉菜,可取代農藥除蟲;果皮加黑糖可以製成酵素,稀釋後澆灌勝過任何肥料

媽媽還把我當小孩子般教我:滷個牛腱,把她種的大蔥切段,夾著饅頭吃有多方便;把她自種自醃的酸白菜拿來煮,涮白肉有多好吃,我每次與媽媽一起摘菜、煮菜,再拿著一袋袋蔬菜回家,心裡總是滿滿幸福滋味。母女倆不需刻意說愛你,不用蓄意討對方歡心,更不需想方設法讓對方願說出心事,在做菜中、在飯桌上;在洗切烹煮中、在咀嚼嚥飲下,許多事自自然然的就說了出來,許多情感也自自然然的抒發出來。

娟說聯合報願景工程的「飲食革命年」報導,她看到英國名廚傑米.奧利佛說:「希望透過飲食革命運動,教育每個孩子關於食物的知識,鼓勵每個家庭重拾烹飪的樂趣」,她的確有所感,但似乎太慢了,孩子已大,母親也老了。

「如果你都不做,那才叫慢,距離母親節還有一星期,你趕快練習吧!就算妳煮得不夠美味,都勝過任何外食的滋味。」她在我鼓勵下,決定做做看。

「好吧,我家就先來『翻轉餐桌』吧!」娟決定了,你決定了嗎?            §§       回頁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