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年10月27日國文閱讀補充──生命是一種長期而持續的累積過程

1.生命是一種長期而持續的累積過程      彭明輝教授

2.人在新江湖  Be  王文華  

 

1.生命是一種長期而持續的累積過程      清華自動控制系  彭明輝教授

這一篇文章原來是為即將畢業的大學生寫的。他們面對升學、就業與服役的抉擇而無所適從,有些人因為研究所沒考上而氣餒。在我心裡,困境與抉擇之所以艱難,完全只是因為我們誇大了人生偶然際遇的重要性。如果我們能穿透表象,而看到人生原本是不曾間斷的累積,我們就可以坦然地面對人生各種的逆境與抉擇了。這篇文章刊出之後,在年輕人的網路上到處流傳。親子教育要能看得長遠,首先就要讓孩子有能力面對困境與抉擇。這是我把這篇文章給納進這個課程裡的第一個原因。碰到婚姻觸礁的朋友,我常感慨的是:枉費了幾十年痛苦的婚姻生活,她們還是看不到婚姻的實質內涵,只能看到婚姻的表象。因此,當一個年輕朋友遭遇到婚姻困境時,我也用這一篇文章,幫她跳出情緒的低潮。文末我會試著去說明這篇文章的觀念和婚姻的關係。

許多同學應該都還記得聯考前夕的焦慮:差一分可能就要掉好幾個志願,甚至於一生的命運從此改觀!到了大四,這種焦慮可能更強烈而複雜:到底要先當兵、就業,還是先考研究所?我就經常碰到學生充滿焦慮地問我這些問題。可是,這些焦慮實在是莫需有的!譬如,我的兩個孩子國中成績都沒有到「就算失常也穩考得上」的程度,但是我和兩個孩子就都不曾在聯考前夕真正地焦慮過。

生命是一種長期而持續的累積過程,絕不會因為單一的事件而毀了一個人的一生,也不會因為單一的事件而救了一個人的一生。屬於我們該得的,遲早會得;屬於我們不該得的,即使僥倖巧取也不可能長久保有。如果我們看得清這個事實。許多所謂「人生的重大抉擇」就可以淡然處之,根本無需焦慮。而所謂「人生的困境」,也往往當下就變得無足掛齒。

以聯考為例:一向不被看好的甲不小心猜對十分,而進了建國中學;一向穩上建國的乙不小心丟了廿分,而到附中。放榜日一家人志得意滿,另一家人愁雲慘霧,好像甲、乙兩人命運從此篤定。可是,聯考真的意味著什麼?建國中學最後錄取的那一百人,真的有把握一定比附中前一百名前景好嗎?僥倖考上的人畢竟仍舊只是僥倖考上,一時失閃的人也不會因為單一的事件而前功盡棄。一個人在聯考前所累積的實力,絕不會因放榜時的排名而有所增減。因為,生命是一種長期而持續累積的過程!所以,三年後乙順利地考上台大,而甲卻跑到成大去。這時回首高中聯考放榜的時刻,甲有什麼好得意?而乙又有什麼好傷心?同樣的,今天唸清大動機系的人,當年聯考分數都比今天唸成大機械的人高,可是誰有把握考研究所時一定比成大機械的人考得好?仔細比較甲和乙的際遇,再重新想想這句話:「生命是一種長期而持續的累積過程,不會因一時的際遇而中止或增減」。聯考排名只不過是個表象。有何可喜、可憂、可懼?

我常和大學的同學談生涯規劃,問他們三十歲以後希望在社會上扮演什麼樣的角色。可是,到現在沒有人真的能回答我這個問題,他們能想到的只有下一步到底是當兵還是考研究所。聯考制度已經把我們對生命的延續感徹底瓦解掉,剩下的只有片斷的「際遇」,更可悲的甚至只活在放榜的那個(光榮或悲哀的)時刻!但是,容許我不厭其煩地再重複一次:生命的真相是一種長期而持續的累積過程,該得的遲早會得到,不該得的不可能長久保有。我們唯一該關切的是自己真實的累積過程(這是偶發的際遇所無法剝奪的),而不是一時順逆的際遇。如果我們能看清楚這個事實,生命的過程就真是「功不唐捐」,沒什麼好貪求,也沒什麼好焦慮的了!剩下來,我們所需要做的無非只是想清楚自己要從人生獲得什麼,然後安安穩穩,勤勤懇懇地去累積就是了。

我自己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從一進大學就決定不再唸研究所,所以,大學四年的時間多半在唸人文科學的東西。畢業後工作了兩年,才決定要唸研究所。碩士畢業後,立下決心:從此不再為文憑而唸書。誰知道,世事難料,當了五年講師後,我又被時勢所迫,卅二歲才整裝出國唸博士。出國時,一位大學同學笑我:全班最晚唸博士的都要回國了,你現在才要出去?兩年後我從劍橋回來,眼裡看著別人欣羨敬佩的眼光,心裡卻只覺得人生際遇無常,莫此為甚:一個從大一就決定再也不鑽營學位的人,竟然連碩士和博士都拿到了!屬於我們該得的,那樣曾經少過?而人生中該得與不該得的究竟有多少,我們又何曾知曉?從此我對際遇一事不能不更加淡然。

當講師期間,有些態度較極端的學生曾當面表現出他們的不屑;剛從劍橋回來時,卻被學生當做傳奇性的人物看待。這種表面上的大起大落,其實都只是好事者之言,完全看不到事實的真相。從表面上看來,兩年就拿到劍橋博士,這好像很了不起。但是,在這「兩年」之前我已花整整一年,將研究主題有關的論文全部看完,並找出研究方向;而之前更已花三年時間做控制方面的研究,並且在國際著名的學術期刊上發表過數篇論文。而從碩士畢業到拿博士,其間七年的時間我從未停止過研究與自修。所以,這個博士其實是累積了七年的成果(或者,只算我花在控制學門的時間,也至少有五年),根本也沒什麼好驚訝的。常人不從長期而持續的累積過程來看待生命因積蓄而有的成果,老愛在表象上以斷裂而孤立的事件誇大議論,因此每每在平淡無奇的事件上強作悲喜。可是對我來講,當講師期間被學生瞧不起,以及劍橋剛回來時被同學誇大本事,都只是表象。事實是:我只在乎每天廿四小時點點滴滴的累積。拿碩士或博士只是特定時刻裡這些成果累積的外在展示而已,人生命中真實的累積從不曾因這些事件而中止或加添。

常有學生滿懷憂慮地問我:「老師,我很想先當完兵,工作一兩年再考研究所。這樣好嗎?」「很好!這樣子有機會先用實務來印證學理,你唸研究所時會比別人更瞭解自己要的是什麼。」「可是,我怕當完兵又工作後,會失去鬥志,因此考不上研究所。」「那你就先考研究所好了。」「可是,假如我先唸研究所,我怕自己又會像唸大學時一樣茫然,因此唸得不甘不願的。」「那你還是先去工作好了!」「可是……」我完全可以體會到他們的焦慮,可是卻無法壓抑住對於這種對話的感慨。其實,說穿了他所需要的就是兩年研究所加兩年工作,以便加深知識的深廣度和獲取實務經驗。先工作或先升學,表面上大相逕廷,其實骨子裡的差別根本可以忽略。在「朝三暮四」這個成語故事裡,主人原本餵養猴子的橡實是「早上四顆下午三顆」,後來改為「朝三暮四」,猴子就不高興而堅持要改回到「朝四暮三」。先工作或先升學,其間差異就有如「朝四暮三」與「朝三暮四」,原不值得計較。但是,我們經常看不到這種生命過程中長遠而持續的累積,老愛將一時際遇中的小差別誇大到攸關生死的地步。

最諷刺的是:當我們面對兩個可能的方案,而焦慮得不知何所抉擇時,通常表示這兩個方案或者一樣好,或者一樣壞,因而實際上選擇那個都一樣,唯一的差別只是先後之序而已。而且,愈是讓我們焦慮得厲害的,其實差別愈小,越不值得焦慮。反而真正有明顯的好壞差別時,我們輕易的就知道該怎麼做了。可是我們卻經常看不到長遠的將來,短視地盯著兩案短期內的得失:想選甲案,就捨不得乙案的好處;想選乙案,又捨不得甲案的好處。如果看得夠遠,人生長則八、九十,短則五、六十年,先做那一件事又有什麼關係?甚至當完兵又工作後,再花一整年準備考研究所,又有什麼了不起?

當然,有些人還是會憂慮道:「我當完兵又工作後,會不會因為家累或記憶力衰退而比較難考上研究所?」我只能這樣回答:「一個人考不上研究所,只有兩種可能:或者他不夠聰明,或者他的確夠聰明。不夠聰明而考不上,那也沒什麼好抱怨的。假如你夠聰明,還考不上研究所,那只能說你的決心不夠強。假如你是決心不夠強,就表示你生命中還有其它的可能性,其重要程度並不下於碩士學位,而你捨不得丟下它。既然如此,考不上研究所也無需感到遺憾。不是嗎?」人生的路那麼多,為什麼要老斤斤計較著一個可能性?我高中最要好的朋友,一生背運:高中考兩次,高一唸兩次,大學又考兩次,甚至連機車駕照都考兩次。畢業後,他告訴自己:我沒有人脈,也沒有學歷,只能靠加倍的誠懇和努力。現在,他自己擁有一家公司,年收入數千萬。一個人在升學過程中不順利,而在事業上順利,這是常見的事。有才華的人,不會因為被名校拒絕而連帶失去他的才華,只不過要另外找適合他表現的場所而已。反過來,一個人在升學過程中太順利,也難免因而放不下身段去創業,而只能乖乖領薪水過活。福禍如何,誰能全面知曉?我們又有什麼好得意?又有什麼好憂慮?

人生的得與失,有時候怎麼說也不清楚,有時候卻再簡單也不過了:我們得到平日努力累積的成果,而失去我們所不曾努力累積的!所以重要的不是和別人比成就,而是努力去做自己想做的。功不唐捐,最後該得的不白少你一分,不該得的也不白多你一分。好像是前年的時候,我在往藝術中心的路上碰到一位高中同學。他在南加大當電機系的副教授,被清華電機聘回來給短期課程。從高中時代他就很用功,以第一志願上台大電機後,四年都拿書卷獎,相信他在專業的研究上也已卓然有成。回想高中入學時,我們兩人的智力測驗成績分居全學年第一、第二名。可是從高一起我就不曾放棄過自己喜歡的文學、音樂、書法、藝術、和哲學,而他卻始終不曾分心去涉獵任何課外的知識,因此兩個人在學術上的差距只會愈來愈遠。反過來說,這十幾二十年來我在人文領域所獲得的滿足,恐怕已遠非他所能理解的了。我太太問過我,如果我肯全心專注於一個研究領域,是不是至少會趕上這位同學的成就?我不這樣想,兩個不同性情的人,註定要走兩條不同的路。不該得的東西,我們註定是得不到的,隨隨便便拿兩個人來比,只看到他所得到的,卻看不到他所失去的,這有什麼意義?

從高中時代閔始,我就不曾仔細算計外在的得失,只安心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我不喜歡鬼混,願意花精神把自己份內的事做好;我不能放棄對人文科學的關懷,會持續一生去探討。事實單單純純地只是:我只在乎每天廿四小時生命中真實的累積,而不在乎別人能不能看到我的成果。有人問找,既然遲早要唸博士,當年唸完碩士就出國,今天不是可以更早升教授?我從不這樣想。老是斤斤計較著幾年拿博士,幾年升等,這實在很無聊,完全未脫學生時代「應屆考取」的稚氣心態!人生長得很,值得發展的東西又多,何必在乎那三、五年?反過來說,有些學生覺得我「多才多藝」,生活「多采多姿」,好像很值得羨慕。可是,為了兼顧理工和人文的研究,我平時要比別人多花一倍心力,這卻又是大部份學生看不到,也不想學的。

有次清華電台訪問找:「老師,你如何面對你人生中的困境?」我當場愣在那裡,怎麼樣都想不出我這一生什麼時候有過困境!後來仔細回想,才發現:我不是沒有過困境,而是被常人當做「困境」的境遇,我都只當做一時的際遇,不曾在意過而已。剛服完役時,長子已出生卻還找不到工作。我曾焦慮過,卻又覺得遲早會有工作,報酬也不致於低得離譜,就不曾太放在心上。唸碩士期間,家計全靠太太的薪水,省吃儉用,但對我而言又算不上困境。一來,精神上我過得很充實,二來我知道這一切是為了讓自己有機會轉行去教書(做自己想做的事)。三十二歲才要出國,而大學同學正要回同一個系上任副教授,我很緊張(不知道劍橋的要求有多嚴),卻不曾為此喪氣。因為,我知道自己過去一直很努力,也有很滿意的心得和成果,只不過別人看不到而已。

我沒有過困境,因為我從不在乎外在的得失,也不武斷地和別人比高下,而只在乎自己內在真實的累積。我沒有過困境,因為我確實瞭解到:生命是一種長期而持續的累積過程,絕不會因為單一的事件而有劇烈的起伏。同時我也相信:屬於我們該得的,遲早會得到;屬於我們不該得的,即使一分也不可能長久持有。假如你可以分享這些信念,那麼人生於你也將會是寬廣而長遠,沒有什麼了不得的「困境」,也沒有什麼好焦慮的了。

 

2.人在新江湖  Be  王文華  (20060219)人間        

你若還只是學生,不管你覺不覺得輕鬆愉快,都應該努力學習。沒有底,一旦「Be」了就只剩空氣。Tiger Woods打球、林志玲走秀,都是渾然天成、輕鬆愉快的。多年努力的成果已經內化,他們不須用力,就可以天人合一。

我最喜歡的一個英文字,是「Be」。

Be」的意思是:是怎樣就怎樣、該怎樣就怎樣、不扭曲、不勉強。

Be」是我心目中的理想境界:一切的人、事,都處在最自然、最輕鬆、最不做作、最不費力的狀態。

我認識「Be」,要追溯到1970年。那年我三歲,什麼都不懂。那年五月,風光了十年的披頭四推出最後一張專輯:「Let It Be」。併肩作戰的好友反目成仇了,他們唱:

心碎過的人都同意,唯一的答案是 Let It Be

也許現在分手了,但有一天他們會重逢,唯一的答案 是 Let It Be

l          順其自然,不再強求

高中時第一次聽到這段歌詞,搞不懂「Let It Be」是什麼意思。到處問學長,沒人說得清。問補習班老師,他竟沒收了我的錄音帶,要我專心做模擬考題。似懂非懂之下,我用手抄下,塞進錄音帶盒子中,寄給郊遊聯誼回來後就不理我的女孩。她沒回我信,我一直記恨到大一。

這些年在國內和國外,感情和事業起起伏伏。當我最得意和最失意時,我會放這首歌。簡單的鋼琴前奏後,我聽到保羅麥卡錫的歌聲、約翰藍儂的合音、喬治哈里遜的吉他,和林哥史達的鼓。我一直不懂:就要解散的四個人,為什麼還能唱出這麼動人的歌聲?

唯一的答案是:Let It Be。順其自然,不再強求。不需過度感傷,也不需過度瘋狂。事情是這樣,就讓它這樣。人生是一個大循環,來日方長。

Be」,就是回到最原始、最簡單、最自然、最正常的狀態。這聽起來簡單,很少人能做到。

因為在成長過程中,當我們發揮潛力時,也扭曲了自己。社會鼓勵爭權奪利,所以不管我們本身對名利是否有興趣,不管是否有追求名利的個性和條件,我們都一頭栽進了名利的漩渦。十年、二十年,我們成功了。卻身心俱疲、人事全非。那時再花大錢來放鬆紓壓,勉強回到「Be」。甚至去放鬆,都只是因為放鬆是一種流行。於是渡假還帶著電腦,一邊按摩一邊接手機。

終其一生,我們努力扮演定義狹窄的「成功者」。而不是隨遇而安,當一個海闊天空的「自由人」。

「成功者」若活得快樂,有什麼不好?可惜的是,身旁充滿了成功而不快樂,而且令周遭的人比他更痛苦的人。

「自由人」不會是媒體明星,卻是好伴侶。和他在一起輕鬆愉快,沒有負擔。你隨時來去,他不介意。他沒錢招待你,在一起要各付各的。但那種自立自強的快樂,遠超過七星級。

我常不解,為什麼「成功者」會不快樂?為什麼賓士車裏的夫妻,常擺著臭臉、各看一邊?為什麼俊男美女,常找不到終生伴侶,甚至用自殺來了結?

我沒有答案。我猜測在變成成功者的過程中,他們做了很多不開心的事。過度扭曲自己,就像彈性疲乏的橡皮筋,最後變成一個直徑很大、但失去功能的圓形。既不滿足於大而無當的外觀,又回不到小巧玲瓏的本性。

「自由人」也有窮困遼倒、跳樓自殺的。但縱使一毛錢都沒有,他們至少有一樣寶貴的東西,就是自己。他們不會動不動就發「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牢騷,他們百分之百控制自己的生活,就算要跳樓,也要選在自己最喜歡的餐廳。

「成功者」和「自由人」沒有必然的優劣,一切要看當事人的個性和際遇。選擇的唯一標準,是「Be」。

從古到今,老祖宗不斷宣揚「Be」:順其自然、水到渠成、順天應時、順水推舟……等等。上面任何四個字,都很難做到。而且除非到了六十歲,或是突然得了癌症,很少人會覺得「Be」有什麼好。從小受儒家教育、一心一意要「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我們,總是懷疑:「順其自然」跟「隨波逐流」有什麼兩樣?「鬆」跟「垮」有什麼不同?

如果把「Be」詮釋成整天無所是事、吃喝玩樂,那真是太小看「Be」了。「Be」並不是說人可以自暴自棄,不再動手動腦。「Be」是說人應該回到最自然的身心狀態,隨著每個人獨特的個性、興趣、品味、際遇,以最自然的節奏來生活。「Be」的人也上班,也繳稅,但不需要搶第一、趕流行,疲於奔命來附和社會統一的標準,或是加速形勢來提前獲取功名。

l          一種「Be」的運動

以瑜伽為例。瑜伽是一種「Be」的運動。它的動作,嬰兒或小孩可以輕易做到,但大人卻做得痛苦。為什麼?因為大人累積了多年的壓力和煩惱,慢慢與自己的身心脫節。瑜伽就是要讓大人恢復出生時呼吸自然的深度,和身體原始的彈性。

瑜伽要做的好,身體要「鬆」。「鬆」不是躺在地上,什麼都不動,那是「垮」,不是「鬆」。經過天災人禍,大人的身心都已變成廢墟。廢墟要「鬆」,必須要在身體、思想、飲食、作息等各方面不斷練習。練習花時間、花心力,絕不是無所是事、坐以待斃。

瑜伽中每一個鬆弛的動作,都需要某一個部位肌肉強勁的力量。比如說像蛙人操的「輪式」:人躺在地上,肚子朝天,身體像鼎一樣撐起來。手臂和腹部不用力,怎麼做得到?這種「鬆」,這種「Be」,靠練習,靠努力。

但如果把做瑜伽當趕流行,或是一定要跟旁邊的同學比個高低,那就不再是「Be」,而又變成扭曲。

我幾位「Be」的朋友都有朝九晚五的工作,偶爾也要應酬,喝一些言不由衷的春酒。但他們都有自覺,所以很快又能回到隨心所欲的生活。他們和一般人並沒有不同,也逛街shopping,也喜歡林志玲。只是講話慢一些(並且懂得傾聽)、電話少一些、吃得好一些、起得早一些。他們還是努力工作,但只做「Make Sense」的事。

這個「Sense」,是「Common Sense」。指受過教育、有工作經驗的人,對問題的常識性了解和本能的判斷。如果一件事讓有教育和經驗的人直覺感到「怪怪的」,需要腦筋急轉彎才能勉強了解或同意,做了之後還要不斷天人交戰、自圓其說,就表示這件事不Make Sense。只要覺得怪,就是有問題!有問題的名與利,通常會惹來一身腥。他們敬謝不敏。

我在史丹佛商學院的老師麥可雷去年出了一本《這一生,你為何而來》。書中說人要活得快樂並有所貢獻,在事業上應該「只做輕鬆愉快的事」。沒錯,這就是「Be」!但容我幫老師補充一句:有「底」,才有資格「Be」!

你若還只是學生,不管你覺不覺得輕鬆愉快,都應該努力學習。沒有底,一旦「Be」了就只剩空氣。但當你到了四十歲,如果每天上班都還痛苦萬分,天天加班卻仍一事無成,要不就是你年輕時沒努力,沒有底子。或是你根本選錯了行,坐錯了位子!Tiger Woods打球、林志玲走秀,都是渾然天成、輕鬆愉快的。多年努力的成果已經內化,他們不須用力,就可以天人合一。

l          只做輕鬆愉快的事

「只做輕鬆愉快的事」,不僅適用於事業,也適用於愛情。我勉強地愛過,結果很痛苦。明明不適合,卻說服自己和對方要克服萬難,一切只是黎明前的黑暗。明明分手了,卻一次又一次地復合,好像要證明人定勝天、真愛無敵。我沒有披頭四的瀟灑,該分開就放手。我深陷泥沼,該買單時卻繼續糾纏。我總相信「有志者事竟成」,只要我夠努力,一切都可以改變,甚至是彼此的心。

如今,我「Be」。相信與其刻骨銘心,不如福至心靈。我沒有變成不婚族,強迫自己相信一個人也可以過得快樂。但我也沒整天泡夜店,輸入一堆不會打的手機。我好好過日子,認識新朋友,有好感的,傳個簡訊邀約,沒回音也無所謂,不會因此否定自己。約會時我不再像在主持節目一樣表演特技,只是解除武裝做自己。她喜歡最好,不喜歡就把我忘掉。我喜歡就邀她回我家,不喜歡就送她回她家。

對於愛,我「Be」,我「Ready」,但不因為我38歲就「欺負弱小」,或是「急功近利」。誰知道呢?也許我明天就結婚,也許我會變成一個孤單的老人。我擲出骰子,也許是「6」,也許是「1」,該怎樣就怎樣,「Be」!

我看自己,以及身旁「Be」的朋友,發現一個共同點:那就是名利與真愛,往往在我們最不期待的時間和地點發生。我們之間沒有人有一夜成名的好運,但也因此避免了曇花一現的悲哀。

反過來說,生離死別,也開始毫無預警地從背後拍我們的肩。過去拍肩只是住院,現在一拍就是永別。

對於這些無法預測的際遇,我們無從準備,只能順勢而為。怎麼「順勢而為」呢?就是接受自己的個性和環境,想清楚什麼工作讓自己快樂,認真地工作,同時過有品質的生活。我們每周工作五天、做一次瑜珈、爬一次山、吃一頓美食。有時間就出國玩、沒時間就留在台北看電影。我們到金山買知味鄉的玉米,到台電風力發電廠的風車下看海景,並且在心中偷偷記下:將來若找到女友,一定要帶她來這些浪漫的地方。若不幸早死,要囑咐把骨灰灑在前方的大海。

金山回來幾周後,我在同學會上聽人談起了我高中時暗戀的對象,那個我曾送她「Let It Be」的女孩。

「她結婚了嗎?」我興奮的問。

「她有兩個小孩了,現在在圖書館上班。」

當年的女孩,如今已是孩子的媽。她在圖書館工作,我成了作家。你敢說命運沒有在冥冥之中,安排我們重逢?同學告訴我圖書館的地址,離我家只有一站。

「想去找她嗎?」同學問。

「找她幹嘛?」另一位同學說,「都是歐巴桑了!」

「幹嘛把人與人看得這麼狹窄?」同學說,「做不成夫妻,做朋友不是更好!很多夫妻,沒像我們這麼快樂。」

我點頭。

同學把她的電話抄給我,「過年後去找她?」

我把紙條摺好,小心地放進皮夾。然後抬起頭說:「Let It Be。」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