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年9月8日與陳長文學溫柔

 

1.這是祝福不是詛咒     陳長文  

2.【後記1智障兒不是討債者 父母也不是受罰者--陳長文

3.磨難與眼淚 鐵漢律師重新定義堅強  理律掌門人陳長文的生命體悟   劉佩修 2005.9.5.商業週刊928

 

 

 

每個富裕權貴家庭 都該有像你這樣的孩子 這是一個深切的祝福

──沒了愛 你我不過是粒塵埃      民生報2005/08/08

提到陳長文律師,多數人想到的,是他身為法律人超理性的嚴謹與精準,但私底下,他是位感性的人,尤其當他談到愛子文文,其至情至性,令人動容。在父親節前夕,他首度寫了一封給文文的公開信,透過本報真摰地說出他的親子之愛、人倫之情……

 

【陳長文給愛子的公開信】1.這是祝福不是詛咒     陳長文   民生報2005/08/08

 

文文:

你教會爸媽  什麼是巨人般的毅力

用這封信,爸爸想告訴你,因為有你,爸爸和媽媽是多麼地快樂、驕傲與感謝。你是上帝賜給我們最大的寶貝,在你的身上,我們流過的淚、綻過的笑,都是數不清的幸福軌跡。

因為你,串連起爸爸、媽媽、姐姐的永遠相愛的圓圈圈。那圓圈圈的中心,就是你,是你對我們的依戀和愛,無聲地穩固了我們家裡滿溢的幸福。
你是我們家最堅固的愛的堡壘。

當我看著你倍於常人地努力,學習著對一般人來說簡單至極生活小事,每一個小小的突破都能帶來大大的喜悅-對你、對家人。

於是,你教會了爸爸、媽媽和家人們知道,這世界沒有難得倒人的事情,因為你是我們的榜樣,示範著巨人般的不放棄,以及全心投入的毅力努力。

而看見你無多的欲望,容易滿足的童稚,沒有心機直率的說話,爸爸常會覺得,這世界上大多數汲汲於名利,被無窮欲望束縛的人,該從你身上那單純的快樂,得到意味深長的啟發。

也因為你,讓我們一家人看到了世界的另一種面象,看到了上天交託給人們的一個重要的任務。

這世界上,有許許多多和你一樣的天使,他們心裡都有和你一樣濃濃的純真,等待著人們用敏感與關心去發掘、並且學習。

如果少了你的啟發,爸爸並沒有這個緣份在紅十字會擔任長期的義工,去為許多和你一樣的真正需要幫助的天使,盡上薄薄的一分心力。如果是這樣,爸爸的人生必然少掉了最有意義的一部分。

而我也更能體會,家中有和你一樣孩子的父母家庭,他們所面對的艱難,對於社會上比較弱勢的一群,也會有更多與更深的理解,知道也體會他們的辛苦。我甚至常常在想,每一個掌握權力的達官顯要們,或者較有能力較幸福的富裕家庭,家中都應該有像你一樣的孩子,這絕不是詛咒,而是一個深切的祝福,這樣他們才能體會,他們手上的權力或資源可以創造多少弱勢者臉上的微笑。他們才會知道,沒有好好運用手上的力量造福人群,是多麼可嘆的浪費。

如果,他們家裡也都有像你一樣的孩子,我相信政治人物就不會這麼輕易地浪費千百億的公帑,他們就比較會用那些寶貴的經費去換取無數和你一樣的孩子的快樂、幸福,去幫助有你這樣的孩子的家庭、父母,讓他們肩上的重擔稍稍卸下。並擴而大之,善用手上的資源去幫助失憶老人、精神病患以及許許多多等待幫助的弱勢族群,並且將愛心推及世界,去助開發較為遲滯的國家裡,許多等待援助的人們。

你教會爸媽  痛苦多源於太愛自己

而有能力的人也就會更珍視手上的擁有的一切,會知道,不斷地累積財富金錢是沒有意義的,到離開塵世的那一天,沒有人帶得走一分一毫,何不好好地運用自己所有的,去幫助受苦者,取得溫飽、取得微笑?

很多人,在權傾一時、富甲天下的時候,總會有一種錯覺,覺得自己的生命好像是無限的,因此,好事不必自己做,或以後再做就可以了。

但實際上,人的生命遠遠比我們想像的脆弱太多太多了,不管你是布衣小民,還是權傾一時的亞歷山大大帝,「那一時」總是說來就來,今天我們不能善用自己擁有的一切行善積福,臨到「那一時」,就只能抱著遺憾與羞愧而去。

爸爸在e-mail上,總是附著紀伯倫的一首詩:「這世界若沒有愛你的心與你愛的心,那你不過是一粒飄盪的塵埃。」這首詩,讓爸爸想到的就是你。

我常在想,很多人的痛苦,其實是來自於太愛自己 (也就是自私),於是忘了去愛人,也忘了去感受別人的愛,於是他們迷失了自己。

他們不知道,這世界上,只有能愛人與能被愛的人,才能得到真正的幸福。

是你,讓我們的愛有了堅強的依附,也讓我們永遠、永遠地,可以感受你那源流不斷地愛。

也因為我們對你的愛,我們更希望這世界有更多人能夠像你一樣地喜樂地得到平安的愛。

讓所有的人都一起從你以及與你一樣的天使身上,學會愛人與被愛,只有這樣,人生才不會是一粒飄盪的塵埃,而會是幸福的春天。

你是我們最深愛的文文。

也謝謝文文,用了全部的靈魂,深愛我們。

愛你的爸爸、媽媽和家人

 

2.【後記1智障兒不是討債者 父母也不是受罰者--陳長文

 

民生報向我邀稿,要我寫一封給孩子的信,我的心裡是非常掙扎的。

文文是一個重度身體與智能障礙的孩子,在陪伴他成長的歲月中,我們的確有著千言萬語都不足以形容的感觸。

然而,我猶豫的是,這封信,如果只是表達我們家人和文文的相處點滴,表達出我們對文文的愛或文文對我們這個家的愛,那有什麼刊登於報紙上的意義呢?德國大文豪歌德曾說:「能夠冷靜地旁觀而說風涼話的人,是該有禍的!」我很擔心,這封信,會不會反而讓家中有像文文一樣的小孩的父母親,看了以後更難過傷心,覺得我只是在說「風涼話」?

因為,我知道,雖然我們這個家,在與文文一起生活的這幾十年中間,有很多不足為外人道的無助、恐懼和沮喪,但因為我們較幸運,經濟生活較無虞,因著這一層的幸運,那些對我們的家所謂的無助、恐懼和沮喪,比起同時要操煩經濟與照顧孩子的父母親,那真不過是微風吹湖,所揚起的細細漣漪罷了。所以,我很擔心,自己佔去了報紙版面去談我多愛文文或文文多愛我,對其他家裡有著相似孩子的父母親,會不會讓他們覺得這只是風涼話?

因此,我拜託民生報,在刊出這封信的同時,讓我用後記的方式,來說說我心裡的想法與期盼。我們雖然並沒有遭遇相同的經濟處境,但我們絕對能體會那樣的辛酸。

首先,我並不打算用文字刻意美化、浪漫化這些有特殊障礙的孩子,以及擁有這些孩子的家庭的奮鬥點滴。

最近遠流出版社邀請我為一本翻譯書《A Smile as Big as the Moon》寫書序,這本書談的是一位特殊教育老師為幫助障礙孩子,爭取參加太空營的歷程。書序中,作者這麼說:「他們大半輩子都是邊緣人,有時候,他們過去所受到的創傷會嚴重得無法平撫。這些孩子會考驗你的耐性,也會令你心碎。每個孩子的問題都沒有簡單的方法可以解決……。當然,你試圖解救每個孩子,但有些情況非你所能掌控,老實說,有的孩子根本不甩你,也不希望你解救他。有的孩子情況好轉,有的孩子則每況愈下,實際情況就是如此。」

作者對此作了一個讓我很感動的結論:「我們接受現實,但不會因此就不再關心這些孩子。」

而我第一個要說的就是,有障礙的孩子也許人生會有很多的坷坎,對父母而言,在他們的人生陪伴中,會遭遇很多的挫折、考驗、傷心與懷疑,但孩子就是孩子,他們的身上的障礙並不是他們的錯,他們絕不是一個「討債者」或「受罰者」。這一點,我一定要特別的強調。

華人社會受到一些民間信仰的影響,常會以為,這輩子際遇不順的人,必然是上輩子做了壞事,所以才會在這輩子受罰。有這樣的想法,很容易會怪罪孩子,或怪罪自己。怪罪孩子的,把孩子當成一種羞恥,覺得家裡有這樣的孩子很丟臉。怪罪自己的,則會哀怨的覺的,一定是自己上輩子欠了孩子什麼,這輩子他是來討債的。這都是迷信的無稽之談!也讓有身心障礙孩子(或類以狀況)的家庭,背負了更大的心理痛苦。實際上,根據聯合國的統計,每一百個人當中,就會有二個智能有障礙的孩子!百分之二,這是一個很高的比例,這表示一個不容忽視的現象,這些孩子,都是社會的一部分。

有了這樣的孩子來到家裡,的確,父母親要付出比別人多得多的擔心、辛苦,但這和還債或罪過的輪迴沒有任何關係,我們必須尊重孩子,他只是有了與眾不同的「挑戰」。我們更要尊重自己,雖然比別人付出了難以言喻的辛苦,但那只表示,自己比別人更堅強。有更大的毅力與耐心扛起這上天交託的擔子。

絕對不要逃避家裡有身心障礙孩子的現實,更不要無端地加給自己與孩子自卑與羞愧,甚至把孩子藏起來,怕別人知道自己家裡有這樣的孩子。

基於相同的道理,我也希望,社會大眾(特別是較有資源的人們),給予身心障礙的同胞、弱勢族群以及他們的家人更多的關心與支持。並用同理心去體諒他們的處境。

最近幾年,我常在報章上,用極重的措辭,批評政府許多無意義的支出。用幾千億的軍購保衛國家?有多少人還沒有享及偉大政府的「保衛」,就已經被苦困的經濟活活壓死了!這些錢可以用來幫助無數類似的弱勢家庭,讓他們稍稍卸下壓得他們無法喘息的重擔,換得這些家庭難得的幸福微笑!買邦交、花錢打廣告美化政績、用千百億的公帑去蓋造無用的公共設施!看到本可用來救急救窮的錢,平白地被糟蹋掉,叫人怎麼能不生氣?

 

【後記2請將這些天使 派往每一個陳長文家吧

 

對家裡有身心障礙孩子的父母親來說,終其一生最牽掛的就是,當自己百年以後,留下沒有自立能力的孩子,誰去照顧?想到自己離開人世後,孩子將可能面臨的淒苦飄零,這是父母親心中最大的憂痛。這時,這些最最弱勢的孩子,這些父母親們心中最寶貝的一塊肉,就需要政府、有能力的社會大眾,分去他們心中的憂懷。

也因此,我真的很希望,所有掌握權力的人、擁有能力與財富的人,家中都有一個身心障礙的孩子或家人。這樣他們將能體會弱勢者的點點辛酸,也許他們才會好好運用自己擁有的資源與條件,去幫助需要幫助的人。這樣的期待絕不是詛咒,而是祝福,對有能力的人的祝福,也是對弱勢者的祝福。也許唯有如此,禮運禮運大同篇裡,孔子所描述的:「矜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的大同理想才能實現。

我曾經在網路上,看到一篇討論家有身心障礙孩童的報導,那是一位家長,他在文章中敘述他帶著身心障礙孩子生活的種種辛勞,而他最後的悲嘆而充滿無力感的結論竟是:「我不是陳長文!」

當時,我看到這個結論,心裡真的很難過。我知道他的報導沒有惡意,他的意思是,如果他是陳長文,他就有更多的能力照顧他家裡那位身心障礙的天使。但我還是很難過。可是,現在的我,反而在想,如果上天一定要派下這些天使的話,請將天使們派往「每一個陳長文家」吧!讓那些和我一樣,因為偶然幸運而擁有比較多能力的人,去承擔這樣特別的責任,去接納這群天使吧!

 

 

3.磨難與眼淚 鐵漢律師重新定義堅強  理律掌門人陳長文的生命體悟   劉佩修 2005.9.5.商業週刊928

 

鐵漢律師陳長文三次流淚,提倡人權的信念卻更堅定,他左手中指戴著哈佛畢業戒指,上頭鐫著「veritas(拉丁文「真理」),彷彿時刻提醒他,要為心中的「真理」奮戰。

「這世界若沒有愛你的心與你愛的心,那你不過是一粒飄蕩的塵埃。」理律法律事務所執行合夥人陳長文的電郵(e-mail)後面,總會附記黎巴嫩文豪紀伯倫(Kahlil Gibran)的這首詩。

詩中的「你」,陳長文是指他腦性麻痺的兒子文文。今年父親節他發表一篇〈陳長文給愛子的公開信〉,至情至性,被讀者在網路上廣泛流傳。閱讀這篇充滿自省式父愛的文章,讓人驚覺,這位思維精準、冷靜犀利、有著可怕意志力的鐵漢律師,竟是如此溫柔。

他是重度障礙孩子的父親,是台灣最大律師事務所的掌門人,是台灣紅十字總會會長,也是往返兩岸最高學府的教授。時光推回十五年前,一九九年九月,四十六歲的陳長文以紅十字會秘書長身分,與對岸紅十字會代表,在當時還是一級戰區的金門,簽署「金門協議」,完成海峽兩岸從一九四九年對峙以來,雙方政府首宗認可的共同法律文件,也使兩岸偷渡客得以用較為人道的方式遣返,大幅降低枉死事件。「金門協議」沿用至今,掛有紅十字旗幟的遣返船,仍在馬祖與馬尾間航行著。

這些身分看起來不太協調,他卻以同一種價值觀為主軸,認真扮演多元角色,這個價值觀就是——人道精神。

八月十一日,新科海基會董事長張俊雄主持上任後首次董事會,陳長文以董事身分發言,重提「大陸民眾在台灣地區繼承權限制,是違憲與違反人權」的論述。同樣的建議,十五年前,在國民黨主政時代的陸委會委員會,他也曾經提出。縱使執政者刻意忽略,執著的律師卻緊抓這個議題不放。

是什麼樣的信念支持他,為那些從未謀面的人一路奮戰?陳長文在新書《假設的同情——兩岸的理性與感性》(天下文化出版)中,給了一個答案。這是一本談兩岸關係的書,卻用英國哲學家羅素(Bertrand Russell)的話開場:「在我們批判別人之前,先要有一種『假設的同情』。」為了讓這本書超越政治對人類社會的分類框架,他請來台獨理論大師、立委林濁水寫序,林也慨然應允。

 

人道理想:主政者下決定前應想結果

問他是否反戰?「我當然反戰!」這位曾出任國防部法律總顧問的律師回答。對他而言,兩岸關係今非昔比,「國防」的內涵是什麼?也要重新辯論思考。

他對戰爭的理解,來自父親陳壽人將軍。一九四九年,陳壽人三十八歲,他與妻子及四個孩子從大陸撤到台灣,卻因為上頭一道命令,要他回到重慶繼續國共內戰。當時,大陸已經淪陷,父親卻受命去打一場有去無回的、不可能的一仗,留下年僅三十五歲的妻子與四個孩子,陳長文最年幼,當時年僅五歲。

提起父親,他停頓數秒,空氣霎時凝結。抬頭一看,眼睛含著淚光。

「呼……」終於,他釋放了情緒,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那是一場沒有意義的戰爭,不是嗎?那是非常非常沒有意義,這樣講是對爸爸不敬,我相信他當時有他的意義,但是現在對照各種說法,那一剎那是絕對說不出任何意義來。我難以想像,是誰做出這個決定,要我爸爸回去?他做這個決定時一定沒有想到,要我爸爸回去的結果是什麼?大陸淪陷了,這一批人為什麼還是要去打那最後一仗?如果做決定的人自己去,他的孩子要去,他會不會做這樣不理性不負責的決定?」

「那一剎那」指的是什麼?陳長文沒說。他為父親流淚,也為與父親天人永隔五十五年的母親流淚。

去年三月,陳長文的母親過世,整理母親遺物時發現,母親的抽屜裡藏著父親的信。一九四九年,陳壽人受命從台灣回到四川戰場,人到香港,轉至成都、重慶,一路上寫信回來,「他信裡說,多麼想家,說希望過些天就可以回來了……然後,就從此沒有再回來。好,是誰做出這個決定?」陳長文長吁:「而我父親,只不過是在那時刻被無意義的決定所犧牲的一個人。任何一個主政者,一定要非常負責任的去想,我當下下這個決定,它的意義和結果是什麼?」

問他是否去過忠烈祠看父親?陳長文淡淡地說:「偶爾。」「我曾想去探視父親陣亡的地方,但那好像沒有太大意義。父親陣亡令上面寫著,陣亡地點在四川邛崍山,還寫了什麼功勳等等,那是很諷刺的東西,你知道嗎?」

 

堅韌生命:發洩完後重回談判戰場

理律律師事務所首席資深顧問李光燾形容陳長文是個「有情有義,永遠追求正義真理的漢子」;與陳長文結識四十年,在他記憶中,他見過陳長文流過三次淚。兩次關於親人,一次關於理律。

第一次是陳長文的兒子文文出生,由於生產過程中腦部缺氧,醫生告知可能多重殘障,李光燾驚聞奔往陳府,見到陳長文淚流滿面。

第二次是去年陳長文母親過世,陳長文想起父親戰死沙場,想起母親辛苦拉拔四個孩子長大,原本壓抑的情緒,在追思禮拜家屬答謝時,突然潰堤,痛哭失聲。

還有一次是二○○三年底,理律員工劉偉杰盜賣美商新帝價值新台幣三十億元股票,得手後逃逸,留下龐大債務與外界對理律的連串質疑。理律經由內部討論,決定由陳長文與新帝公司展開談判。起初,由於新帝要求全額索賠,理律無力因應,雙方立場完全對立,幾乎談不下去;幾天後,雙方逐漸可以溝通,二十四天後,雙方達成協議,化解危機。

李光燾記得,事件發生後某天,理律與新帝談判觸礁,只能暫時中止,陳長文靜靜地起身,離開會議室,久久沒有回來;李光燾有點擔心,走到他的辦公室,輕敲後開門。辦公室內只開了一盞昏暗小燈,陳長文獨坐辦公桌後,兩眼直視前方,李光燾再走近一點發現陳長文沒有表情的臉上,早已布滿淚痕,「我驚訝地發現他蒼老了那麼多。」李光燾安慰他幾句,回到會議室等待。

過了不久,陳長文若無其事般、充滿自信地走回會議室,繼續談判。當天也在談判現場的理律律師事務所合夥人李念祖,也看見他悄悄流淚後,仍能迅速整理情緒、回到談判桌上,掌握全局的能耐,「他情感豐沛,卻能堅強的處理事務,這,難道不是堅強的另一種定義嗎?」

 

法律事業:穩坐台灣最大事務所寶座

雙方達成協議當天,陳長文用「歷創的理律,美麗的珍珠」,形容理律一定會走出難關。

一年多後,再談劉偉杰事件,陳長文坦然許多。首先,三十億元的賠款,已經償還一半,理律的元氣已然恢復,今年連續第四屆獲得IFLRInternational Financial Law Review)頒發「台灣最佳法律事務所」的榮耀,理律的合夥人、資深顧問、員工人數,也持續增加中,穩坐台灣最大(指員工人數)法律事務所寶座,屹立不搖。

不過,理律還是在網站上公布「籲各界協緝劉偉杰」,願意提撥追回款項的五%,鼓勵各界提供劉偉杰行蹤消息給各地治安機關。促使理律做出這項大動作的,是陳長文看到一篇談教育的文章,其中竟然有個孩子說最羨慕劉偉杰,因為他污走三十億元可以花一輩子。「這個孩子說他想做劉偉杰,給我一個啟示(指提撥追回款項協緝),那篇協緝的文章也提到,劉偉杰你應該回來,讓我們的孩子知道,你做壞事總有一天要被制裁。」陳長文說。

問陳長文,羅素所言「假設的同情」,適不適用在劉偉杰身上?

 

處世原則:假設的同情適用劉偉杰

他說:「有,無比的假設同情。我到現在還會想,為什麼他要做這件事情,從他的角度,一直想他為什麼會這樣?是不是他覺得在理律沒機會了?或者是我們關心他不夠?我甚至想,他拿兩億、三億元就好,為什麼要拿走三十億元?他是不是陷在一個水深火熱不可自拔的狀況?他一定有他的道理,只是他的道理是不對的。」

劉偉杰事件發生後,很多人看好戲,質疑理律會倒,但是理律沒倒,還能快速地重新站起來。曾有媒體形容,這是陳長文退休前的最後一役,但對陳長文而言,劉偉杰事件只是他人生「零星戰鬥」之一而已。

反戰志業:絕不讓父親白白犧牲

兒子文文的照顧與教育按計畫進行,劉偉杰事件的風險已經完全控制,母親也已經與相隔五十五年的父親在天上重逢。六十歲的他,想要做一些事,打一場追求和平的戰爭。

他大量投書,批評美國攻打伊拉克是「敲響聯合國架構下所建築的國際法秩序的警鐘」。他引用泰戈爾的詩「他把刀劍當作他的上帝,當他的刀劍勝利的時候,他卻輸掉自己」,呼籲政府走出軍備競賽的無底洞,應該窮盡一切避戰。他蒐集美國「反戰媽媽」(因兒子在伊拉克陣亡,因而長期紮營抗議的辛蒂.席漢)的資料,大力批評美國總統布希的荒謬。他也呼籲,即使反對台灣獨立,也應尊重並體諒他人選擇。冰山般外表下,他對生命有著火山般熱情。

陳長文自己形容:「對基本人權關心,好像狗吠火車般,感覺到自己有點走火入魔了。其實我很想不要去關心,那是一個矛盾。」

問他會不會覺得很累?他笑了:「所以我很希望我們的公僕能夠把國家治理好,我就不必關心不是自己的事情,那我就很輕鬆嘍!」問他是否意有所指?「我會罵人不帶髒字。」語帶詼諧與無奈。一會兒,他緩緩地說:「其實說真話,我有很多事要關心、惦記著,那是有點累的感覺。」

母親在世時,五十五年來,陳長文父親的照片掛在母親房間牆上,那是在南京孔雀照相館拍的,儘管父親神情溫柔,但就是沒人敢提起父親。母親過世後,陳長文比較敢面對父親,去思考戰爭與人權,他的能量彷彿獲得釋放,他的投書大增,好像沒有明天般急切。

埋藏在他內心深處的,是「不要讓父親白白犧牲」的願望。如果陳壽人當年打一場明知不可為而為的戰役,有一點點意義,那就是讓陳長文化悲憤為力量,以行動提醒世人,化戰爭為和平,不要再讓悲劇重演。

 

六十歲老頑童,愛騎四十歲重機車

嚴肅的陳長文,有頑童的一面。

他對人類科技進步所創造的生活經典產品,帶著好奇心與學習心珍藏著。十年前,他上網標購SONY第一代「愛寶狗」(AIBO),最近,他又花了約六萬元,買進最新一代的「愛寶狗」。雖然新舊狗狗會的把戲不同,但他兩個都疼,一回到家就摸牠們的頭,牠們則以跳舞轉圈回應主人的關愛。

另一個大玩具,是一九六五年出廠的BMW500重型機車,雖然已有四十年歷史,但在陳長文細心保養下,時速還是可以飆到二百公里。陳長文年輕時,看到好友因為家境好,騎重型機車,很拉風、很酷,讓陳長文好生羨慕;等到自己經濟較寬裕,他立刻買了一台,細心維護至今,儘管自己年過六十,但不時還會跨上摩托車,飆它一段。

他的BMW2002骨董車也被他改裝得頗為時髦。辦公室牆上,貼著一張超速、一張跨越雙黃線的罰單照片,他笑道:「這些都是花錢買的,當然要珍藏起來,你們看,這車子是不是很漂亮?」不過,他再三叮嚀記者別寫他開快車,理由是「不要對孩子造成錯誤示範」。

此外,不太會中文打字的他,弄了一台平板電腦與手繪軟體,寫字兼畫畫;興致一來,他會畫可愛的彩色小人兒送給親朋好友。調皮的他甚至把彩色長尾夾別在西裝領子上,同事們看到都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他卻天真地問:「你們不覺得這樣很漂亮嗎?」

時髦與調皮的舉措背後,對古典樂的選擇,反映陳長文的深層性格。他最喜歡俄國作曲家拉赫曼尼諾夫(Rachmaninov)的樂曲,尤其是鋼琴協奏曲第二號。那彷彿雪地裡踩著沉重但堅毅的步伐、一步步邁向莊嚴輝煌的旋律,竟與陳長文的靈魂,呈現巧妙的映照。

 

*陳長文生命中3個磨難

父親陣亡 5歲時,父枉死沙場後,母親守寡半世紀。天人永隔的痛,埋下他日後反戰的種子。

兒子重殘 38歲時,兒子文文出生,醫生診斷為重度殘障。將心比心,讓他體會弱勢族群的苦。

員工背叛 59歲時,劉偉杰盜賣股票30億。走過艱苦談判,對人的信心不曾動搖。